◎文/郭靜
徜徉在您愛的港灣裏,一切隻是美好,完美如初……
我坐在教室裏,透過大大的玻璃窗看漸漸暖起來的日子在陽光下舒展,綿長。北國的春天,4月末,天地間還漫天飛舞著楊花,雪白、輕盈,在眼前輕輕地掠過,留下一片朦朧。詩一般的季節讓人產生詩一般的夢,然而,夢裏夢外我仍隻是一個人,邁著不變的腳步,平靜地踏過寂寞,踏過繁華。
總是記得,曾經無數個春日裏,那落英繽紛的熟悉的小徑上,母親與我兩個人,手拉著手,一邊談笑一邊慢慢走著;風一起,粉白色的紅葉李的花瓣就踏著絕美的舞步翩躚而下,縈繞在母親的指尖,縈繞在我的發梢,縈繞在母親和我之間……那是我記憶中最美的時刻,是我在一個人的日子裏常回的夢境;談笑的內容,要走向何方,都已模糊,我不記得,也不必記得,隻希望那一條小路可以一直延長,綿延到遠方,我們就那樣,默默地走下去,有柔風,有白雲,有母親在我身旁,傾聽我快樂和感恩的心。
小時候,看到書裏把家比作港灣,我不解,問母親為什麼,為什麼我看不出來我的家和那個叫港灣的地方有什麼相似之處呢?母親笑了,她說,因為船航行得再遠,最終也要回到港灣;一個人走得再遠,也總有一天要回家的呀。家,是我們每個人的歸宿,是給我們安全感的地方啊。見我仍是不解,她又說,就像靜靜無論長多大,都是媽媽的女兒,媽媽會永遠在你身邊,會永遠愛你,保護你,是不是?我點點頭,依偎在母親懷裏,母親就是我全部的世界,全部的依賴。
看過母親為我寫的“寶寶日記”,第一頁踏著我的小腳印,那個小小的腳印落在紙上,也踏進了母親心裏。從此,我的一生就再也走不出她的愛與關懷。那一道道清晰的紋路則如同紐帶,今生讓我們骨肉相連。那一頁頁的文字帶著我重塑成長的足跡,一筆一畫,寫滿了我逝去的歲月,蘸滿了母親的牽掛。
母親疼我,向來是出了名的,我小時候她因為工作忙無法照顧我,隻能將我放在一個小鎮上開中藥房的姥姥家。聽姥姥說,母親那時常常半夜一個人騎幾個小時車回到小鎮上,叫開門看我一眼,抱抱我,又緊接著得趕回去上班。徹夜不眠地奔波隻為看一眼睡夢中的我,姥姥亦是不解。母親說她隻是躺在床上就開始想我,有時想著想著就怎麼也記不起我的樣子,於是再也無法入睡,慌慌張張地趕到姥姥家,及至看到我,心裏才覺得踏實了。那種想念的焦慮,哪怕隻是看一眼,也就足夠。直到小學四年級以前的日子裏,大多數時間,我與母親是不在一處的,隻有逢年過節或到寒暑假時,我才回家,才得以與母親在一起。每到那些日子,母親總是時時將我帶在身邊,她待我,在我現在看來,甚至是有些孩子氣的。閑暇時,讓我坐在她懷中,把我的頭發散開,然後細細地編著各式辮子,編好,讓我看一看,然後又拆了,梳平,再換一種。最後,問我覺得哪一種最好看。我總是笑著輕輕地說,隨便,都好。她就撇撇嘴,然後微笑著給我梳好她認為最好看的那種辮子。一邊梳一邊問我,“靜靜,姥姥平時都給你梳什麼樣的辮子呢?”“姥姥做的飯你愛吃嗎?”“姥姥是不是管你管得很嚴啊?”“她讓你出去玩嗎?”我知道,她有那麼多的顧慮,那麼多的放不下,所以,盡管姥姥管得很嚴,盡管我從來不被允許和別的小朋友們一起玩,盡管我每一個細小的言語和行為都要符合她的要求,盡管我常常為此有滿心的委屈,我知道,我不能對母親說,不能,我總是笑著告訴她,一切都好。
然而,我還是個會不小心讓她擔心的孩子。那時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奶奶過生日,一家人都回去給她老人家祝壽。姑父的車停在門口,中午吃過飯的時候,剛學會開車的二叔突然心血來潮問姑父要了鑰匙要去試試手。我當時也興衝衝地和他上車,要他帶我去玩。可是,車剛上路,就出了事。二叔倒車時沒倒正,向前開時眼見著就要撞著路右邊的樹上,他猛然向左打了幾把方向,左邊是一個長滿了蒿草的大溝,我隻覺得天翻地覆地顛簸,然後腦子裏就是一片空白。再睜開眼時,眼前是一片昏黃,漫天的黃土。我掙紮著要起來,卻隻覺得左腳被什麼東西死死地壓住,無法抽出。我叫了一聲“媽媽”,聲音已是出不來,正在我陷入絕望的時候,看到一個人從坡上不顧一切地跑下來。十幾米的深坑,她是那麼跌跌撞撞地往下衝,我看不清,但知道,那是母親。那一瞬間,我隻覺得混沌的世界一片清明,她是一切的希望與安慰。她跑到我身邊,見我的左腳壓在翻倒的車輪胎下,於是抱著我用盡氣力把我往出拽,然而,隻是徒然。她又放下我,用手試圖創掉我腳下的黃土,我隻覺得她那時仿佛已是失掉意識了,不顧一切了。直到爸爸、姑父他們隨後趕來,用鋤頭把我腳下的土弄走,將我抱出來,母親摟著我,才仿佛如夢初醒般地開始大哭。也許是母親的真情感動了上天吧。我的腳壓在車下居然沒有事。連醫生也覺得不可思議。那樣一場車禍中我除了臉上,身上有被蒿草葉劃破的幾處傷痕,竟安然無恙。事後,母親又很孩子氣地將我的腳得以安全的原因歸為她買的鞋質量好。“你看,多虧了媽媽給你買的鞋吧,你當初還嫌不好看呢。”她點點我的鼻尖撇撇嘴說。然而,那以後很長時間,除非爸爸開車,她再也不許我坐車了,她隻是在我麵前孩子氣般地輕鬆。可是,我看到了她的驚恐,我知道,對這件事,她是多麼的後怕。後來聽爸爸他們說,那天,他們一屋子人眼睜睜地看著車從坡上一路翻滾下去,都已經呆掉了;及至車已到溝底,有那麼幾秒鍾,他們仍是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站著,不知所措。突然,母親飛跑了出去,這時,大家才清醒過來,跟著往出跑。我看著母親,她隻是平靜地微笑著,眼睛裏亮亮的。我說,媽媽,你是聽到我叫你了嗎?她點點頭說,是,媽媽聽到了。我聽了,傻傻地笑著,笑得一臉幸福,卻不曾記得,自己那天已經失聲的嗓子無力呼出的“媽媽”二字,母親怎麼可能聽見,但她依然來了,來到我身邊了,她依然說自己聽見了,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心靈感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