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強筋壯骨
根據中醫的辨證施治理論，一個久病纏身、神色黯淡的人，既有筋不強、骨不壯的外因，也有脾胃失調、氣血紊亂的內因，更有求生無望、苟且喘息的心理因素。最高明的醫生絕不會一味地切除病變的組織，也不會一味地注射抗生的藥物，而是補，補延年益壽的精氣神，補活血化淤的源動力，補養胃健脾的失衡物，補強筋壯骨的運動量。
正月十五，在徒賅城鄉敲起鑼鼓、扭起秧歌的時候，周述發帶著欣慰與愧疚從北京返回徒賅，除帶領周漣漪拜會了很多北京政商界的新朋舊友，還非常圓滿處理了範嘉儀的善後事宜，其態度深得解放軍總醫院高層的欣賞。尾隨而來的還有兩部高級商務車，這是北京之行收獲的意外碩果。
當天下午，徒賅賓館的會議室裏，再一次人頭攢動、爭論不斷，而且一直延續到掌燈時間。
不顧長途奔波的周述發，立即主持召開城市規劃論證會，所有參加研修班的縣委委員悉數參加，歐陽靜茹等特聘的城市規劃專家也出席會議，還邀請了齊道成等一批知名的經濟學家參與討論，而且周漣漪、褚世震、元國強等合作方的代表也應邀列席會議。會議室的最後兩排，則聚集了部分市縣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以及城區規劃範圍內的群眾代表。
河川城鄉規劃設計總院總規劃師白景民依然擔當主講人，除現場發放了幾十本的精美圖冊，還配合播放著高清晰的解說投影。
戴著厚厚眼鏡、頗多學究氣息的白景民，準備詳細說明《徒賅縣城市總體規劃》、《徒賅縣新城控製性規劃》、《徒賅縣老城詳細性規劃》、《徒賅縣產業園區概念性規劃》。也許彙報起來就是幾十張的圖片、幾十頁的說明，其實白景民帶領幾十名規劃專業的碩士、博士，不僅在徒賅實地考察論證了將近十天時間，而且放棄了春節的休假，經常挑燈夜戰，經常爭論不休，也經常因為一個新的靈感而大範圍地變更方案，甚至幾次變更設計理念、推倒設計方案，終於以最短的時間編製出最精美的方案。究其原因，還得益於夏曉禹類似乞求性的感情攻關，他們或是大學同學，或是誌同好友，否則絕不會承接這個時間緊迫、要求頗高的任務，而且很多時候還要出義務工、貼加班飯。
對經常參加所謂論證會的白景民而言，由於此次的修編工作融入了最先進的設計理念、吸納了最時尚的設計元素，而且首次采用了諸如城市基本色彩、特色商業街區等前瞻性設計，自我評價是其職業生涯中最得意的作品，更自信也會像以往類似論證會一樣走過場的順利通過。
可是，白景民的宣演並不順暢，在講演伊始的徒賅區域定位問題上，就遭到了齊道成的直言批駁。起初，白景民把徒賅定性為泉州的衛星城市、泉州都市圈的次中心城市，顯然這樣的定性與河川特別是泉州的官方定性是一致的，也代表了學術界的主流觀點。
齊道成摘下眼鏡，深思著說：“我個人認為，把徒賅定性為泉州的衛星城市是狹隘的，徒賅距離泉州大約百餘公裏，而距離京津都市圈也僅兩百公裏左右，應該定性為泉州都市圈與京津都市圈的交集城市，應該定性為河川經濟圈與渤海經濟圈的連接地帶，既承接京津都市圈的資本轉移，又承載河川經濟圈的市場拓展，所以徒賅的發展應該跳出泉州乃至河川的小局，應該樹立依托京津、融入京津、承接京津、服務京津的理念，努力成為京津都市圈的產業配套基地、研發承載基地、產品供應基地和生活休閑基地。隻有這樣，徒賅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科學發展、統籌發展、跨越發展。”
元國強在京城商圈裏也是半個理論家，而且早年也是經濟專業的科班出身，思量著說：“北京需要承辦奧運會，大量的生產性工業都要向周邊城市轉移，加之人才優勢和科研能力明顯，越來越傾向發展資本密集型、科技密集型產業，同樣需要大量的配套性工業在周邊城市布局，加之京津都市圈的職場人員收入高、壓力大，需要一個放鬆心境的周邊區域，所以徒賅定性為京津都市圈的次中心城市是極有前瞻性的。我們此行來徒賅考察，也是基於轉移生產性工業、布局配套性工業的目的而來，而不是看重泉州乃至河川的經濟發展前景。”
此後，白景民在介紹“兩區四園兩軸兩環”的城市總體空間布局時，又遭到了歐陽靜茹等規劃專家的集體反駁，提出要融入統籌發展的新思維，片區之間要既有功能定位、又有內在聯係，增加一帶、多點、多組團的空間布局，所謂一帶，就是沿內環路外側開挖景觀河、建設綠化帶，使每一片區的居民都能近距離地享受水的靈性，也使水成為連接功能區之間的紐帶，同時有效隔離工業區與都市區的噪聲、廢氣等汙染問題；所謂多點，就是基於徒賅多低窪、少水域的特征，開挖多個或大或小的人工湖，沿湖規劃濱水型的高檔居住社區；所謂多組團，每個組團既要特色顯明、也要功能完善，工業組團要布局一定的職工公寓與培訓機構，行政組團要穿插一些商業元素與工業基因，生活組團更要融入景觀元素和休閑場所，特別是要保持一個地域文化濃厚的民居組團，絕不可大凡老舊房屋都要統統拆除。
在功能片區的規劃論證階段，圍繞政府機關舊址的開發、傳統民居組團的選址、政務中心組團的布局、高檔居住組團的容積等，歐陽靜茹、白景民也與莫之問、褚世震等人展開唇槍舌劍，幾次迫使白景民喊出讓滿身銅臭味的商人參與城市規劃論證是對科學精神褻瀆的抱怨，也從一個側麵說明規劃爭論的激烈。
當然，參加會議的徒賅縣委委員雖然認真聽取了歐陽靜茹的專題輔導報告，但大多仍像聽天書一樣，茫然不知所措，既難以提出自己的主張，更難以分析其中的利弊，基本陷入了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的境地，也得到了一次最生動、最翔實的城市規劃知識教育。
作為執政者，任何專家的意見頂多都是其工作舉措的提議者，頂多發揮著參謀者的作用，而不是最終的決策者，既不能盲目聽從，也不能一概否定，必須根據自己的執政訴求適時地發出自我的聲音，周述發從自己對城市規劃的認識談起，娓娓而談，說：“城市規劃如同音樂的曲譜，沒有高起點的規劃，即使最出眾的能工巧匠，也難以建設出精品的城市。首先要編製一流發展規劃，處理好新城區與老城區的功能銜接關係、處理好具體實施區與空間預留區的關係、處理好中心城市與小城鎮的關係。其次要加快產業載體建設，深化產業定位研究，培育優勢、特色的產業集群，提高產業集聚區的承載能力，重點發展傳統工業、農副產品精深加工產業、新材料新能源產業和生物醫藥生物工程產業。其三要突出區位優勢、打破交通瓶頸，立足京津都市圈與泉州城市群的交彙板塊，以高速公路和城際鐵路建設為先導，加快基礎設施建設。其四要建好科學發展平台，重點是搭建好土地、投融資和人才三大平台，推動城鄉之間交通一體、產業鏈接、資源共享、環境共建和生態同構，解決好項目發展所需的基本條件。”
周述發有些意猶未盡，有些信心百倍，把“新的執政團隊既有能力規劃好一個新徒賅，也有能力開發建設好一個新徒賅，更有能力經營管理好一個新徒賅”的錚錚誓言，喊得擲地有聲，喊得激情澎湃。
陪同遠道而來的客人吃罷晚餐，周述發特意走進徒賅賓館最奢華的套間，探望應邀專程來徒賅傳道解惑的齊道成和歐陽靜茹，他們喜好粗茶淡飯，也厭煩杯盞應酬，兩位老人正巧把兩盤青菜、兩隻粥碗收拾到房間門口，準備到大街上散散步、遛遛彎。
周述發攙扶著兩位老人走下樓梯、走出賓館，齊道成有些倔強地大步前行，歐陽靜茹示意他彎下腰身，湊到耳畔，悄悄地說：“你又闖大禍了！惹得老先生飯都沒吃好！”
周述發不由心裏一驚，難道自己連續出差而怠慢了恩師，可是以恩師豁達的心胸，絕不會計較這些生活的小節，試探地說：“您老不妨給點撥點撥，學生還一直蒙在鼓裏呢，真不知道哪裏的差錯！”
耳不聾、眼不花的齊道成，氣鼓鼓地說：“作為一名管理著百萬人口的縣委書記，其言其行都應該擁有將帥之氣、大家風範。可是，規劃論證會議上的所謂講話，既缺乏理論上的高度，也毫無創新型的見解，而且還空話連篇、虛話累牘，就連最起碼的立場、觀點、態度都沒有明確，承擔規劃修編的專家如何修改？從事開發建設的企業如何操作？涉及拆遷改造的群眾如何評判？徒賅的黨員幹部如何落實？這些，都是問題，而且問題還很嚴重！”
齊道成如同連珠炮一樣的連串反問，讓周述發頓時恍然大悟，生氣的緣由竟然是會議發言的失當，笑著解釋說：“執政者所掌控的是發展大局，是戰略定位，是工作策略，而那些細枝末節的事務都屬於執行者的工作範疇，就好比教育局長隻負責決定每年能夠考取多少大學生，關鍵時候組織幾次測驗、臭罵幾回校長，他是不會管到哪節自習應該學語文還是數學等小事的，否則他就隻能管理一個班級，而不會勝任管理幾千個班級的局長職務。”
齊道成聞聽解釋，氣色稍有緩和，說：“一個有抱負的執政者，每一個決策都應該慎之又慎，每一項工作都應該精益求精，每一次發言都應該影響持久，要像毛主席的《矛盾論》、《實踐論》一樣曆久彌新，成為影響一個時代的思想燈塔。這些天，我們深入接觸了一些徒賅的黨員幹部，他們普遍對新的工作思路、新的工作舉措有不同看法，特別是忽視了農村工作的基礎地位，對農民增收和農業調整也缺乏積極性和緊迫性，同時對政治前途和職務安排也倍感擔憂、頗多迷惘。從經濟理論而言，特色城市化、新型工業化和農業產業化的路徑無疑是正確的，但從黨員幹部的感情而言，工作精力的擺布更傾向於農業產業化、新型工業化和特色城鎮化，畢竟百分之九十的人口生活在農村、糊口於農業，百分之九十的幹部工作在農村、熟悉於農業。所以，你們在經濟理論與發展實踐的結合上，存有嚴重的偏差；你們在決策者政績觀與執行者工作觀問題上，也存在很大的偏離。”
齊道成邊緩緩地散著步，邊信手拈來地說：“實現徒賅的科學發展、跨越發展，必須在解決農業、農村和農民問題上，必須舍得拿出更大的精力、更得力的幹部、更多的資金和政策，首先解決農民的增收問題，根本的立足點是減少農民，尤其要在增加非農收入上下工夫，無非就是農民的就業渠道、就業技能和創業環境問題；其次解決農業的增效問題，根本的著眼點是市場需求，瞄準京津都市圈的生活需求，尤其要在無公害、精細化、有特色等市場賣點上下工夫，瞄準大都市居民的餐桌甚至腸胃，大力發展都市農業；再次解決農村的發展問題，根本的切入點就是生活便利，以小城鎮為支撐，健全農村的道路供水，建好農村的學校醫院，提升農村的消費環境，讓農民既能夠及時走出來賺錢、又能夠安心返回來消費。”
歐陽靜茹拍了拍周述發的肩膀，和緩地說：“幾十年來，我與老先生的觀點幾乎都是背道而馳，包括幾個孩子的起名與專業選擇。這些天，我也與一些徒賅的幹部談心交流，與老先生難得的英雄所見略同。從規劃學和城鎮體係學來說，一個區域的持續發展，必須建立金字塔式的城鎮體係，使各個層級的城市功能互補、產業互動。具體到徒賅，金字塔的塔尖規劃非常完美、功能非常完善、發展也許會非常迅猛，但是塔身的次中心城鎮破爛不堪、功能殘缺、發展停滯，而負擔支撐作用的塔座——小城鎮更是步履維艱、功能空白、產業空白，那麼建造這座金字塔的人，要麼雜耍技術超群，要麼無睹坍塌風險。所以，就單純的城區規劃而言，你們無疑是成功者，而擴展到整個縣域規劃，你們則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但願這樣的高空雜技不會把整個徒賅的發展前程葬送殆盡。”
歐陽靜茹凝望著街道兩側或高或低的老房子，說：“這些老房子大都有幾十年甚至百餘年的曆史，如果不是政府性的強製拆遷，也許他們還能夠挺立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它們之所以久經風雨而依然挺立，究其原因並非它們的設計多麼科學，也不是它們的材質多少堅固，而是它們的基礎打得牢、夯得實。同樣道理，作為現代化城鎮體係基礎的小城鎮建設，如果我們忽視了它們的作用，進而阻礙了它們的發展，也許整個城市的曆史並不比這些老房子的壽命更長。當務之急，在加快規劃現代化城市的同時，抽出更多的精力，投入更大的財力，把遍及鄉村的小城鎮規劃好、建設好，讓它們成為富餘農民向城市居民跨越的第一個中轉站。否則，你也許會成為曇花一現的發展英雄，但更大可能是遺臭萬年的千古罪人。”
路過縣委大院的時候，歐陽靜茹停住了腳步，指點著說：“拋開政治層麵的概念和幹擾，城市建設的終極目的是讓居住其中的人民享受便利，這種便利既包括工作的便利，居住區與工作區的距離不能太遠，最理想的距離是三千米左右；又包括生活的便利，學校、醫院、超市等生活設施，必須保證絕大多數居民能夠步行二十分鍾趕到；還包括文娛的便利，配套建設市民廣場、公園綠地、體育場館等文娛設施，讓群眾在茶餘飯後能夠散散步、跳跳舞、健健身。我曾經詢問過一些徒賅的普通市民，他們大都在空氣汙濁的馬路上散步，前些年很多年輕人是到河邊談戀愛的，可是這幾年河水變臭了，膽大的就把談情說愛的地點選擇到了烈士陵園，膽小的就聚集到中小學校的操場，這不能不說是徒賅縣委的悲哀，也不能不說是城市建設對人性的一種泯滅和褻瀆。徒賅縣委大院大致地處徒賅老城的中心，也是千年古城的黃金地段，可謂是寸土寸金、尚風尚水，是高端地產開發的必爭之地，也是普通百姓休閑的首選之地，如果你們是唯利是圖的資產政府，這片土地至少可以收獲一個億的現金收入，那時可以豎起幾十幢既彰顯政績、又彰顯風光的漂亮大樓；如果你們是執政為民的百姓政府，這片土地至少需要投入一個億的建設資金，可以建成一座散步健身的廣場，還能給孩子們建設一處遊樂場，給年輕人興建一處戀愛的小樹林，甚至給讀書人建設一座圖書館。”
在周述發的印象裏，歐陽靜茹更多時候就是一個居家的慈祥老太太，隻是言談舉止多了些書卷氣罷了，雖然還是那樣的慢言細語，但是嘴裏迸發出的每一字眼，都不能不讓他倍感愧疚，對很多原來的設想更是顛覆性的推翻。這些，都是從來沒有進入過他的決策視野的，甚至都是些讓他不屑一顧的瑣碎小事。
原來，兩位老人自從正月初八應邀來到徒賅，常常利用授課的休息時間，與很多參加培訓的幹部交流思想、詢問情況，也常常借助早晚散步的時候，早晨逛一條胡同，晚上遛一條小巷，今天考察一個片區，明天調查一個村落，甚至時而駐足與街頭下棋的老人聊聊天，與沿街叫賣的商販啦啦呱。再說，兩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講課沒有一點架子，走路也顫巍巍的，誰也沒有想到竟然都是國寶級的教授專家，而且還是縣委書記的授業恩師，所以也都逢問就如實地回答，甚至還遇到幾次罵娘的老百姓。
歐陽靜茹牽著周述發的手，拐入了徒賅縣委大院南邊的一條小巷。這是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胡同，腳下是破碎的青石板，兩側是青磚砌築的高大門樓、白灰勾縫的青磚院牆，在淡淡的月光下，門樓上、院牆上依稀可見磚雕的、石刻的裝飾，無不訴說著當年家道的富足和家勢的顯赫。當然，這些都是周述發聞所未聞、查所未查的，他對徒賅的了解更多是主要街道兩側的不堪。
齊道成停住腳步，質問說：“你知道它的曆史嗎？你懂得它的價值嗎？敗家子！”
歐陽靜茹撫摸著積澱著經年曆史的青磚，說：“這些大宅院，是素有徒賅文曲星之稱的韓傲雪府邸，此人是清朝乾隆年間的狀元，曾出任江浙總督、軍機大臣，而且擅長書畫，尤其以楷書最為珍貴，子孫中官至五品以上的多達十餘人，大都在家鄉購置田地、興建私宅，在民間也流傳下很多苦讀求學的故事，所以這個小巷叫文曲巷。這些長達幾百年的宅院，是徒賅傳統民宅的縮影，極類似北京四合院、福建圍屋的性質，積澱的是徒賅的農耕文化和官宦文化，折射的是徒賅的曆史文脈和千年民俗，它的價值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福州曾經籌集幾個億的資金，斥資保護承載地域文化的傳統民宅，然而北京的四合院則伴隨著摩天大廈的拔地而起，而大都或夷為平地，或隱身高樓。今天，在你們的城市規劃裏，這個片區是商業用地，也就是要隨時準備拆除建商廈的，甚至一些居民開始了拆牆扒屋，幸好我們發現得早，被老先生給及時製止了。你們十座商廈也難以取替它的曆史價值！難道你們所謂的城市開發，非要把老祖宗的那點僅存的家產都給折騰殆盡嗎？難道都是些鋼筋混凝土的火柴盒，就能彰顯你們的魄力和政績嗎？城市開發建設的前提是保護，沒有保護的開發就是敗家子行為，就是禍國殃民的犯罪！”
齊道成提高嗓門，厲聲說：“你們可以開發拆遷，也可以跟那些泛著銅臭味的開發商同流合汙，但我們是要誓死保護這些遺產的，一塊磚、一塊瓦都不允許你們拆除，除非你們的鏟車從我們的屍體上碾過！”
周述發麵對兩位善良老人的厲聲質問，麵對經濟利益與百姓利益、文化利益的衝突，不得不重新進行著艱難的抉擇。
把齊道成兩位老人送到徒賅賓館，周述發的心境有些壓抑，索性沿著昏暗的徒河大道，慢慢踱回寄住的工商銀行家屬區。
此時的徒河大道兩側，那些原本生意冷淡的沿街商鋪，大都塗鴉著白色的“拆”字，越發冷清和沉寂，有些商家正在搬抬著物品，有些商家開始拆除了匾牌，更多的則熄滅了燈火、關閉了門窗。唯一稍微熱鬧的，就是每隔不遠都會豎立起一塊巨幅的街區改造示意圖，寬闊的城市街道、時尚的居民小區、現代的沿街商鋪、精致的街頭小品，無不讓那些走慣了泥水路、住慣了低矮房的徒賅城區居民，心裏充溢著無限的遐想，而且還鑲嵌著花花綠綠的霓虹燈，也惹得很多大人與孩子圍攏著品頭論足。
但是，那座像氣管腫瘤一樣讓人汗顏的紅色酒店，依然閃爍著耀眼的霓虹燈，依然停放著高檔的轎車，依然進出著吃喝娛樂的客人，與倍顯昏暗的徒河大街有些格格不入。
周述發索性坐到商業大廈的台階上，遠遠注視著紅色酒店的紅火景象，思索著那些被小姐攙扶著乘車離去的醉酒之人。
“我們正在檢查督促徒河大道的拆遷準備工作，絕大部分的拆遷群眾都已簽訂了拆遷協議，領取了拆遷補償，交還了房屋鑰匙，基本可以準時啟動機械化拆遷工作。”唐晟的電話有些唐突，讓陷入沉思的周述發稍感意外，說：“雖然經過我們的反複宣傳動員，仟珣同誌也曾多次親自出麵做工作，但是武建曜的親屬要麼拒不見麵，要麼漫天要價，要麼胡攪蠻纏，拒不簽訂拆遷協議，也不領取拆遷補償，他們的酒店、商鋪等依然正常的開門納客，而且增加了一些看家護院的打手。現在，我正跟仟珣同誌與其大哥武建昊商談拆遷事宜，他們不但索要五千萬的拆遷補償，而且提出立即釋放武建曜、武建全等人的無理要求，初步判斷其簽訂協議的可能性極小，需要做些強製拆遷的準備。”
原來，唐晟、陳仟珣履任徒城之後，立即實行了領導幹部包片、機關幹部包戶責任製，實行拆遷績效與職務晉升、工資獎金掛鉤，大幅提高了拆遷動員工作的效率，使百分之九十的群眾及時簽訂了拆遷協議。同時，對漫天要價、無理糾纏的釘子戶，又通過稽查稅收、查驗證照等綜合性的辦法，形成高壓態勢，也大都逼迫及時簽訂了拆遷協議。另外，他們邀請專業化的拆遷公司參與作業，凡與拆遷公司達成代遷協議的，還會給予一定數額的拆遷獎勵。
“但是，我們也並非完全地被動工作，至少還有很多底牌尚未打出，仟珣同誌建議公安部門以整治娛樂場所和消防安全隱患為借口，對涉嫌賣淫嫖娼的小姐依法拘傳審訊，對可能阻撓拘捕的打手也依法拘留審查，並依法查封毫無消防設施的經營性酒店；稅務部門以稽查稅收的名義，立即查封賬目、核查稅收，按照最高限額追繳偷逃稅款；同時紀檢部門立即到酒店審查公款吃喝、公款消費問題，依法審查參與公款吃喝、公款消費的幹部，讓維係其家族收入命脈的酒店關門歇業。另外，鑒於武氏兄弟大都超生了少則三個、多則六個孩子，由計生部門立即依法對其涉及超生的婦女，實行強製節育措施，從而形成綜合性的高壓態勢，迫使簽署拆遷協議、及時實施拆遷。”唐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從一個側麵也說明，他已從一個擺弄數字、思維單一的專業型幹部，初步完成了向處理複雜矛盾、運作多種渠道的基層幹部轉變。
“原則同意你們的想法，報請寶炬縣長立即統籌安排、盡快操作實施。我們還有一張最重要的王牌，就是審查其建設規劃的合法性和合規性，如果一旦屬於超規劃範圍的違章建築，我們馬上就可以給予強製拆除違章部分，這是其一。其二，我們要及時爭取司法部門的配合，及時履行強製拆遷手續，保證拆遷工作依法推進、依法實施。”周述發感到有些寒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說，“另外，由於縣委大院南側的文曲巷片區屬於地域文化濃鬱的特色街巷，改造規劃可能要進行大幅度地調整，像北京的四合院一樣給予原址原貌保護的可能性極大，所以這個片區的一磚一瓦都必須原樣保留，而且還要派遣得力幹部晝夜看護、妥善解釋。”
周述發正在斟酌著是否介入唐晟與武建昊的正麵衝突時候，周漣漪有些擔心地打來電話，詢問什麼時候回家，要不要開車去接。簡單的幾句話，如同一股暖流，瞬間讓他倍受孤寂的心裏暖烘烘的，索性讓周漣漪抱著他的厚棉大衣，開車到商業大廈的正門，陪他一起遠眺靜觀事態的發展。隨即，他又有些後悔，馬上回撥電話，讓周漣漪自己也要多穿衣服，然後掛斷電話自嘲自己越來越像一個更年期的中年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