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功名虛塵土(1 / 2)

「殿下,該起身了。」

蒼老的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還是帶著經年累月磨練出的威嚴。這名內侍自先皇少年時便已隨侍內廷,如今已近古稀之齡,本該在太廟旁的住所中頤養天年,卻不知為何被皇帝一紙詔令召回,更命其打理東宮上下。

如他這樣的身份與見識,任誰也不敢敷衍了事。這一句話說完,已經有宮女上前挽起床帳,捧著各色梳沐用具的內侍規規矩矩立在近前,隻等床榻上的人起身。

淨手,漱口,勻麵,一舉一動都如同教條,沒人敢發出丁點多餘的聲音。當太子風鴻名終於在銅鏡前坐下,由兩個姑子服侍著梳理過頭發後,殿內眾人才算長出了一口氣。

風鴻名站起身來,像是完全不在意李公公在身後打量自己的刻薄眼光。

其實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他都沒有什麼可以被挑剔的地方。

太子的母親是來自襄州的薑氏女,由太子妃封後,生下他之後不久便撒手人寰,身份上向來無從指摘。而他甫降生便得到太子封號,從未因此而在學業上有所惰懶,出入過東宮的學鬥耆宿均稱讚其聰慧勤勉。

李公公到東宮已經三日,牽涉太子的大小事宜無不親自照管,可並沒有瞧出什麼不合禮法的地方來。如今他看著風鴻名穿戴好朝服玉冠的背影,銅鏡之中映出斜飛的劍眉和狹長的眼睛,雖說嘴唇略顯刻薄,仍舊是極英俊的一張臉。可年老的內侍腦子裏不知怎麼就浮現起從前盛傳的一段流言。

忽然殿門口傳來響動,像是有人在門上輕叩了幾下。李公公立刻低眉躬身道「想來是丞相大人已經到了,殿下既然梳洗完畢,就請盡快動身吧。」

「有勞公公掛心。」

今日並非初一十五,也不是什麼節慶,東宮上下之所以如此勞師動眾,隻因風鴻名今日須得奉旨入宮麵聖,是受人彈劾所致。

自古皇儲一事上多有是非,羲朝現在雖然氣數衰竭,一朝儲君的位置仍舊有有利可圖。從前嫡子隻得風鴻名一人,而後新後冊立,又有兩位皇子降生。快要成年的皇子數量越來越多,原本壓抑的謀算便漸漸浮出台麵。

如同李公公方才所說,風鴻名剛剛繞過寢殿前的照壁,就看見任琳琅靠在花園一處山石旁邊,籠著手去看池子裏的魚。身邊隻跟著侍衛薑衡,並不見其他隨從。

風鴻名快步上前行禮「學生不想此事竟然驚動太傅……」

他說這話時仍舊是躬身作揖的動作,可任琳琅非但沒有回禮,甚至不曾伸出手去扶他,反而繼續將手中一朵木芙蓉撕碎了扔進魚塘,直到花瓣都慢慢沉進了水底,這才回過頭直視風鴻名「太子殿下說這話,是要下官公事公辦嗎?」

原本風鴻名是趕著進宮麵聖,身後跟著兩個舍人並三個李公公帶來的內侍。聽到任琳琅如此說,風鴻名略一思度,便推說太傅來得急,恐怕要同自己一道進宮,打發他們布置車馬去了。

待到那幾人離開,風鴻名再開口已經換了稱呼「舅父……」

「我也不是專程來責罵你的。」任琳琅歎了口氣,微微皺起眉頭,「隻是鴻兒,這件事情你實在做得過了。」

不等風鴻名辯駁,任琳琅接著又道「我知你是好心,隻是幽台是皇甫家的地界,即便皇甫希現在名義上是你的正妻,但你可見皇甫邕將女兒送進東宮了?莫說你此時羽翼未豐,就算來日你手掌國祚,幽台這地方也輕易動不得。」

「這點鴻兒當然明白,隻是此次出使幽台本是機密,幽台守軍又是如何知曉?若非那守軍將領是個不諳心計的莽漢,將使節當做細作當場斬殺,隻怕策動皇甫家不成,反倒給了幽台人攻打冀州的由頭。」

「所以你就暗中派人去調查同此事有瓜葛的官員,甚至私下召見禦史中丞?」

風鴻名一時語塞。

他心知肚明任琳琅會發現這一切,或者說他做這些本就是為了讓任琳琅發現。

禦史中丞趙錚曾是任琳琅的門生,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情。

「我猜趙錚什麼都沒對你說,不過你還是想辦法找人撬開了禦史台那個小文書的嘴。」任琳琅難得露出了一點無奈,「然後呢?你可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難題又被原模原樣拋回風鴻名麵前,任琳琅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他回避的機會。

所以風鴻名隻能艱難點頭「是。」

可任琳琅依舊沒有收回帶著審視的目光,直到風鴻名再也沉不住氣「出使幽台的事本是皇甫將軍牽線,可舅父卻突然向父皇提出要負責此事,父皇考量皇甫將軍身份特殊,自然會準許舅父的請求……」

「簡單來說,你認為這件事是我做的,目的是防止皇甫邕勢力進一步壯大?」任琳琅打斷風鴻名的話頭,「我不曾料到,自己在官場混跡二十餘年,在你眼中竟隻有這點本事。」

風鴻名暗暗將指尖攥緊手心「除卻卷宗,我還見到了舅父寫給那位使節的信。」

他緊緊盯著任琳琅的眼睛,試圖從對方眼中看出一點不對頭的情緒,可對方隻是從方才靠著的山石上起身,折扇在手心點了幾下,不緊不慢說道「有些事情,即便親眼所見,也未必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