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隱世已久,但霽雪宮既有超過百年的基業,內中自然藏龍臥虎。平日像是詞句文意,聯對描紅之類的課程,自有夫子各自教授。稍有小成者可以前往聆聽博士教誨,而能夠進入各院由道子親自授課的人,大多是入門數載且進益非常的佼佼者。
霽雪宮中共有七位道子,除卻年紀最長的嵇若穀常年閉關,隻指點自己院中弟子之外,其餘六人所傳授的內容則是各有偏重。
而劉微希最為人稱道的,正是那一手已臻化境的琴藝。
這位道子天性沉靜,授起課來也是慢條斯理,不急不躁。也許心如止水的性格在琴技上多有助益,可學生們麵對這樣一位古井無波的前輩,心中難免生出畏懼。劉微希雖然同阮清玄入門時間相近,至今仍未有弟子入院。
因此閑暇時光,劉微希時常獨自離開霽雪宮,往祀山之中練琴。
奇山而多秀水,祀山綿延百裏,內中湖川瀑布數不勝數。而就在距離霽雪宮不足五裏處,恰好有一處深潭,四周崖壁聳立,水邊卻是一片坦途,且一路上也並無坎坷山路,正是劉微希常常練琴之處。
隻是今日與往昔略有不同,當劉微希背著琴慢慢走上山坡的時候,已經有一輛馬車安靜等在水邊了。
駕車的是一名身材挺拔的青年,手中抱了把式樣簡樸的短刀,屈膝坐在前座上。見劉微希出現,青年回頭低聲向車內說了句什麼,接著便從車上跳下來,伸手撩起了車簾。
劉微希不為所動,仍舊按照習慣不緊不慢地踏上一塊大青石,取下琴盒之後緩緩坐下,將琴橫置於膝上,指尖在琴弦上略微摩挲,旋即挑響了第一個音。
音不圓融而生澀,仿佛老嫗罷歌,翁叟低吟。其後一句更是零散寥落,如行者酩酊而拓拓,連同四周春景都跟著變作蕭條意境。
這樣的曲聲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悅耳,若是在濱守城中的雅集上,隻怕早有人搖頭唏噓起來。可惜這數尺深潭邊隻得那名佩刀的青年與車內身份不明的來客,來客至今沉默不語,青年更是連動都沒有動過一下。
樂曲回響在山穀中,原本無序的琴音越發密集,整首曲子不知不覺已然近半。可就在曲勢回旋之時,忽然有道笛聲擦著跳珠一般的音調滑入,明亮輕快,就勢勾纏住琴曲,彼此拉鋸相合起來。
吹笛的正是車內那人。
劉微希手上演奏未停,左手反勾住琴弦,指尖鬆開之際便是錚然一聲,馬車簷下的絲帛飄帶應聲而斷。
那名靜立在車邊的青年同時拔刀出鞘,整個人利箭一般衝向劉微希。哪怕不用眼睛看,劉微希也能夠覺察到青年這一擊當中毫不掩飾的殺氣。
青年的動作很快,刀刃也很薄,劈開空氣時並沒有一般重兵的沉重滯澀,招式也毫無花哨,每一分移動都仿佛進行過精確的估計考量。這樣的人出手,通常隻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殺死對方。
不過劉微希的動作也並不算慢,當刀背蹭過他那件青紗長衫的袍袖時,原本放在膝頭的琴已經被拋到了半空。青年一擊不中,立刻反轉刀刃向左橫掃,仍隻是堪堪擦過劉微希麵門。閃避之中,劉微希甚至伸手在刀身上輕輕一彈,發出幾不可聞的「叮」聲。
隨後劉微希足下一點自石頭上躍下,整個人翩然後退了十餘尺,正好單手托住剛剛被他拋起的琴,右手在弦上一拂,對麵青年手中的刀刃便猛然一震,仿佛正同虛空中一人短兵相接。
青年的身形猛然頓住,而笛聲仍在繼續。
懷中抱琴的劉微希略側過頭,好像在細聽笛曲,又好像還在戒備。
他並沒有看到青年臉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二次的攻擊似乎同第一次沒有差別,出招迅速狠辣,但細微之處總比方才要慢了一些。劉微希手指抹過琴弦,逼近頸邊的刀刃便再次被琴音彈開。
可就在這時,笛聲忽然就停了下來。
劉微希聽到耳邊傳來細微的一聲「哢」,似乎是機括彈開的聲響,接著短刀仍從同一個方向劈落,琴音奏響之後刀式卻不見絲毫減弱。劉微希心下大駭,連忙用撥弦那手架住對方小臂,不想另一側也有殺機臨身,轉眼鋒刃與肌膚之間隻差分毫。
「住手。」馬車中那人此刻終於開口,青年聞言立刻收起所有動作,慢慢走回馬車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