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壽光三年正月,自鄴城西大起的火勢一直蔓延到了城東,似乎最開始還是不知誰家打翻了盞火盆子的程度,不到一個時辰竟連成了一片。黃昏被燒成了血色,夜幕欲來之際從夾路撲火的男男女女中憑空添了幾幅不一樣的麵孔。
這群方士也不知道哪裏鑽出來的,滿麵風塵又抬著重重的行囊,行色匆忙且狼狽不堪,全無了修習之人該有的寬袍大袖、足不履塵的風雅,細看與尋常逃難之人也無二致。不過說來倒是並不奇怪,在這樣紛亂的世道中,活命都已成了備極奢侈之事,更不要說什麼整冠淨衣……
這一行人直奔著皇城而去,過門時被守夜的官兵攔下這才止住了腳步。
為首的一名方士麵不改色站了出來,口中念念有詞:“觀夫天象之大變,而人間火起,何解?”
那守城的鮮卑人聽他稀奇古怪地說了一句著實摸不到頭腦,方想喝一聲將他們轟走,便被另一名方士截了話去:“當主星宿貶世,此乃天機,不可說也。”話音一落,正中終於走出了個年長些的,眯縫著一雙三角眼笑嘻嘻地衝那按著一腔怒火正欲發作的人拱手作揖。
“我們是來救小皇子的。”
此刻燕宮裏已亂作了一團,產房中從主榻落下一幅幔帳,隻露了一角由侍者忙手忙腳地遞送湯藥,而新降生的“小皇子”正在被接產的女人摟著拍撫,裹在一幅赤色的錦被中間露出一顆腦袋,任憑什麼樣的動靜,始終還是蜷縮手腳、緊閉著雙眼一聲不響。
產房外聚了許多人,都恭敬地站立等候。
一處角落裏趴在乳母懷裏的小公主揉過惺忪的睡眼,探出半個身子摟住身旁一位衣著不差的婦人脖頸,伏在她耳邊悄悄地說:“姨母,咱們回去吧。”
被摟住的慌張地四處一看,從乳母手裏抱過孩子來,拍著她的背安撫道:“再待一會兒,再待一會兒。”
這時殿外匆匆忙忙趕來一個獄吏模樣的人,寒冬正月裏偏是渾身大汗淋漓,相反於腿腳手臂卻怕冷一樣打著戰栗,算是白生了滿臉橫肉、仿佛凶神惡煞,竟然卑躬屈膝,跟門口的太監耳語起來。
“你說什麼?死了?可現在這時候……”
耳邊這一陣熱風吹過,嚇得那小太監一個激靈,乍一出口竟沒壓住,一字吐出來之後才覺不妥,咳了兩聲按下聲音。
“可這事情……總不能瞞著,麻煩您行方便。”
小太監左右張望了一周又躊躇了半刻,最後發現這事情隻能夠自己進去通報,於是咬咬牙跺跺腳算作壯膽,一手推開側門,一腳哆哆嗦嗦踏進去。
“陛下,不好了……”
幸好小太監是因畏懼所以低著頭,否則定要被一幅壓著三分怒氣欲噴火放血的麵目嚇壞,皇帝盯著他問:“又怎麼了?”
“吳王妃……不……罪婦段氏……死了。”
慕容儁眉頭更皺緊了幾分,複問:“怎麼一回事?”
“那罪婦嘴硬,怎麼也不肯招供幕後指使之人,獄卒上刑時失了手……便給打死了。”
小太監說完這話便死死閉上眼睛,許是已做好了被遷怒的打算,等了半天意外沒什麼聲響,便略帶著好奇抬頭悄悄打量,正看到慕容儁向內室的方向望去,眼眸似乎可以洞穿牆壁和紗簾,看到裏麵的情形。
過了一會兒聽他說:“先這樣罷了,遣人讓吳王府安分些,若是皇後與小皇子當真有什麼閃失,此事誰也逃不過。”
小太監瞪圓眼睛一時竟不知進退了,幸由伴在皇帝身邊的老太監遞來一束眼色才跌跌撞撞滾下去。
“陛下,您歇會。”老太監又轉過頭來說,如此慕容儁總算是不甚安穩地坐下了,侍官遞了碗茶來,被置在一旁。他又翹首望向一堵宮牆之外,隨意拽了身旁一人便問:“來報的那幾個方士如何還不到?”
“陛下您別急。”那被拽著的人不敢說話,又由老太監上前陪著笑臉,狀似輕鬆地做著安慰:“這從宣明門到後宮總得走一段。”
話音落下時由殿外幾個宦官一路喧嘩著引來那群方士,方才那個笑嘻嘻的老方士邊笑邊念走在前麵,慕容儁站起身來,即使那群人路過他身邊不拘禮卻也毫不在乎,跟著這群瘋癲的人便要闖進產房,幸由人攔下才搖搖頭做罷。
老方士進了產房便仿佛熟知了一樣,無需指引便衝著懷抱小皇子的產婆一伸手,嘴裏念叨著,嚇得那老得皺皺巴巴的女人慌忙交了手。
老方士抱過小皇子,雖是隔著錦被卻有如剛從烈火中撿出了一塊燒紅的炭。身旁幾個年輕弟子圍了上來,這下外人也看不出他們在搞些什麼名堂了,隻見得一會兒眾弟子散開,老方士拍了拍小皇子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