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慕容暐直接回了正陽殿。這時太後宮中宴席剛散,狄美人提拽著衣裙長長的擺跑著追上裴昭儀,倒是不拘禮節,開口便問:“姐姐,方才太後問我的衣服,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的裝扮還是不妥?”
裴昭儀似乎並不在意她的不禮貌,反而是親密地拉住她的手:“妹妹這身裝扮得體大方,既能在長輩麵前不失禮,又使各宮豔羨。太後今日的問話,實是在問妹妹習不習慣宮裏的一應,是對妹妹的關切。”
狄美人安心了些許,聽她的讚美言辭又忍不住化了眉間鎖,染了半邊笑顏:“多虧姐姐,我從前在部落中穿慣了皮毛裘衣,到了宮裏什麼都不懂,隻管穿陛下喜歡的,若沒有姐姐,我今日必要失禮了。”
她們一邊說著話一邊上了同一隻輿,四隻手交疊著合在一起,怎麼也分不開一樣。其實二人也沒什麼可聊的,一個是知書達理的漢女,一個是未開化的蠻女,無非是都在一個屋簷下,所以到底還能把共同的丈夫拿出來說一說。
裴昭儀麵上笑開了一朵桃花,問狄美人說:“郎在十重樓,女在九重閣。郎非黃鷂子,那得雲中雀。陛下現在,還時常聽這首曲嗎?”
狄美人聽她唱起,隻覺陌生得很,茫茫然搖頭道:“我與陛下一起時,從未聽樂人唱過這一首。”
裴昭儀並不十分吃驚,反而像早知道了一樣,低一低頭半合著眼目,方才多麼燦爛的笑容都化作唇齒輕抿。
“是,再聽也該聽膩了。”
狄美人麵上更不解,看她低頭抿唇的模樣似乎又有哪裏不開心,急忙緊了緊雙手問道:“這曲陛下從前可是常聽?那如今為什麼不聽了?”
裴昭儀淡淡抬頭看她一眼,唇稍一苦,攜出一絲傷懷:“從前是常聽,算是陛下最愛的一首,如今啊……沒什麼好奇怪的,怎麼會有人反反複複隻聽一首曲子還不厭煩的呢?”
狄美人麵上表情一滯,正在這時右前方抬輿的人踢到一塊石子,整隻輿失了衡,隨著向右前傾倒,恰好狄美人位在右側,一下子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摔下,卻被裴昭儀一手撈住腰身按進懷裏。
也不知是出於本能還是刻意維護。
總之抬輿的人及時補救,將輿平穩落地,所以二人都未受傷,下麵的人看清剛才危機的情形,趕緊跪在地上求饒。
“行了。”裴昭儀說:“幸好沒傷到狄美人。”
狄美人盡管剛才被嚇到,聽到這話也還不忘抬頭對裴昭儀感激地一笑。
行到正陽殿狄美人下了輿,臨別一幅依依不舍的模樣看向裴昭儀。
“姐姐慢走。”
“妹妹快進去吧。”
總算是分別後車輿繼續前行,輿上裴昭儀回過頭來,衣袖撐起遮了眉目以下,仿佛輕蔑地笑了一聲,又仿佛隻是隨意看看。
箭尖緩慢移動,直到與眼眸連成一線。手指用力,勾住了弦,徐徐向後拉開。
雌鹿警惕地豎直脖子,環視一周,一雙濕濕的黑眼眸裏映出寂靜的山林:枝條像盛裝舞女的手臂,挽出一袖紅紅黃黃綠綠的葉,風吹過,沙沙動靜。
總算放下戒備,彎曲脖頸,舌苔刷過身畔幼鹿薄薄的脊背。
“嗖”。
箭羽穿風而過,射中小鹿的腰腹,伴隨一聲哀鳴,這小小的獵物倒在地上。倏忽又一支箭射出,緊隨在先前那一支之後,是衝著更龐大的目標而去,卻意外落了空。
原來早在第一支箭未中之時,雌鹿已受到驚嚇,極速跑開,堪堪躲過第二支疾來的奪命器,隱入了草木深處。
慕容暐和慕容衝各自收了弓,左右立刻快步上前去撿拾戰利品。
“唉。”慕容衝無奈地歎一口氣:“明明差那一點就要射到了。”
慕容暐在一旁笑道:“這第二箭未免出得太慢,畜生何等機敏,怎會聽到了第一箭風聲之後還呆在原地供你射殺?”
慕容衝略有不服,於是辯解道:“皇兄殺其子,臣弟之後殺其母,母親看到兒子被射殺,難道不應該因巨大的悲痛而寸步不能行嗎?怎麼會連回頭都不曾,隻顧自己逃竄?”
慕容暐想了想,說:“畜生就是畜生,與人不一樣,且人也曾有‘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的無奈,更何況畜生呢?”
慕容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手中拽著韁繩向後一勒,看著侍從手中捧著的的獵物,以手指著清點,半晌回過頭來笑著對慕容暐說:“皇兄總共射出十二箭,除卻我打的獵物,還剩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