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我總糾纏在這樣的夢魘中,無法逃離。甚至有些時候,我在想,是不是真的願意離開那個夢。若沒有了夜夜的恐懼,我還剩下什麼?
猩紅的血遍地開花,異常妖豔,蜿蜒成河引著我向前摸索。
卻。倒在地上的、釘在牆上的……那一具具屍體,是的,屍體,蒼白的有著透明肌膚的屍體,是我至親的家人。睜著眼睛來不及褪去驚恐的母親,因憤然而扭曲麵孔的父親……
血,路的盡頭依然是流淌不息的血,汩汩的聲響如細針一般紮著我的心。
我本不該活著的,然,我卻真實的活著。活著,為了複仇,為了向仇人逃回一切。用血鋪就的路注定用血來償還。
修家人,你們做好準備了嗎?
這年的冬天特別冷。凜冽的寒風肆無忌憚,吹得枯枝敗葉瑟瑟作響,陰霾的天空始終烏雲密布,灰蒙蒙一片。人也都倦殆了,懶懶散散的賴在火爐,紅彤彤的映紅了臉。店小二支著手在櫃台後打著瞌睡,店主愁雲不展的怨天尤人。這樣的蕭條也在紅樓中蔓延。
靜謐的夜令人心慌。
“冬天很快過去,紅樓始終是江南第一樓。”媽媽說話時依舊是未曾改變過的凝重,我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看見她舒展眉頭露出笑容了。
燈紅酒綠的熱鬧忽爾沉寂了,神經中最興奮的因子停止了跳動,寂靜的生活令蒼白的生命更加慘淡。姐妹們不再精心打扮,不再濃裝豔服,不再深夜不睡清晨不起,一張一張素麵朝天的精致的臉在紅樓中百無聊賴的遊蕩。這片刻的寧靜是奢侈也是頹廢,而對於我們來說這無疑是近乎毀滅的荒廢。
我叫泫汶,今生的名字。
流觴說紅樓矗立江南百年,任風雨興衰,卻始終延綿不衰,幸得那一位位絕世女子,美麗,優雅,弦音繞梁三日不絕。可惜甘心為妓,不贖身,不反抗,不愛名,不喜財,似乎人世間的一切都與她們無關。每逢此時,流觴眼中流淌的是種莫名的悲哀。她捧起我的臉,摩挲著,粗糙的手如同幹裂的樹皮,似細小的針尖般刺痛我。我微笑,竟笑出眼淚,透過淚水看模糊的流觴,好老,凝固的麵容刻滿歲月的年輪,蒼白的發髻流露時光的蹉跎。在她之前我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活到這麼老。
流觴年輕時是江南鼎鼎有名的裝扮師傅,達官顯貴,千金貴婦,慕名而來,一擲千金。她不為所動,眾人疑惑中來到了紅樓,就此困倦了一生。畫彎眉,點絳唇,香腮蘭指,玉麵桃花……而今的流觴整日呆在角落的木屋中,調製胭脂,磨製香粉,絮絮叨叨的數說著過往。
流觴站起身,推開窗,用竹竿支起。窗外白雪飄飛,密密紛紛,層層錯錯,便為紅樓裹了一層白衣。
“你快19歲了。”流觴悲哀的注視著我。
“恩。”
“成長意味著很多,失去,或者得到,孰對孰錯,孰多孰少,也許永遠不能衡量。”
“對我意味著更多。”我微笑。“流觴,你說紅樓的規矩多奇怪啊,姑娘為什麼到了19歲才能接客?”
我是流觴見過的第三位紅樓女子。
時間從指縫間溜走,不曾留戀,過去的種種一片空白。人世間的生老病死與我何幹?夫慈子孝的平凡生活,流風回雪可望而不可及。命運的烙印如噩夢纏繞,驚雷般劈開所有的憧憬,一片混沌的黑暗無時無刻的籠罩在心頭。
是的,生生世世,為仇恨而生,為複仇而活。誰會想到三位紅樓女子竟是同一人,一個受百世輪回之苦,世世為娼之辱的可憐女子。永生之身又如何,傾城之貌又如何,給予這一切的人無非是要折磨我,生不如死的痛苦遠比死亡可怕,人世間最悲慘的莫過於求死不能。我沉默,因為隻能接受,我接受,卻隻為等待,我等待,等待今生命運的變遷,等待唯一複仇的機會,等待一個男孩的成長。火中鳳凰,涅磐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