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老裴頭心驚膽戰地溜進自家的院子,翹足引頸,隔著窗子在外邊哼了一聲,屋裏邊燈就亮了。他對屋裏小聲叫:“老婆子,林子裏那老賊死了沒有?”老太婆一翻身坐起來,那窗紙上影子就晃動著,裏邊聲嘶力竭罵道;“老不死的!半天不回家,跑哪去了?深更半夜才回來,讓孩子們到處找你,河邊老井都看了,沒有你的屍首!那林中老賊呀——死了!憲兵隊和鬼子都來逮你呐。說是你給打死的。”老裴頭在窗外哭喪著臉說:“老婆子,我聽明白了,你好自為之,我走了,這人命的事我是扛不住啊。”老太婆把被子一推,光腳下地開了門,大吼一聲:“哪裏跑,乖乖給我進來!”一把將老裴頭拽進屋裏粗喉嚨大嗓子罵道:“就你膽小,丟了牛,抓個賊,把你還嚇跑了。那老賊早就跑啦,害得孩子到處找你,折騰到現在也沒有吃上飯,我給你做些吃的。”老裴頭坐在自家的炕頭上,抽起煙來,長長歎了一口氣自認倒黴。老裴頭吃著熱烀飯對老伴說:“不是我的過,是趙大力讓我跑的,他說人是我打死的,要蹲大獄償命的,我才跑的。”老太婆說:“這趙大力也太壞了,看我怎麼收拾他!”
這一天,晚飯後九爺來找田科商量,九爺說:“這小碧珠在你家也有半個月了,身體也調養得差不多了,我打算明天就讓她上學去,你看怎麼樣?”田科笑笑說:“那當然好了,我也是這麼想的,沒爹沒媽也怪可憐的。前兩天我把書包、筆記本、鉛筆、文具盒都準備好了。”三吊子媽說:“這個年齡段就得讀書,過了這個年齡就讀不進去了。”九爺說:“對呀!好好讀書將來為國家出力。我準備讓碧珠先讀二年級,重點放在學習中文上,以後說不準當一名翻譯。”田科說:“最好!”
小碧珠與三吊子小田草每天在一起上學了。
這個北山小學坐落在北山屯,後邊有一座山叫顯靈山,前邊有一條大河叫望娘河,學校是一座古廟,有四十幾間房子。原來這廟裏有兩個和尚,一個叫齊文五十多歲,一個叫齊全三十多歲,經營著三十多畝土地,養著一頭老牛、一頭毛驢、幾隻母雞。每月的香火錢也不少,小日子過得挺舒服,廟裏每年香火興旺。那老和尚齊文,有一股風流儒雅氣度,謙遜的性格。他是久靜思動,他買了一個喇叭,每天晚上坐在房頂上嘀嘀答答地吹,聲音古怪,像送葬的一般,吹得左右鄰居討厭極了,幾乎人人都在罵他,他自得其樂,滿不在乎。不久他就與東溝屯叫秋菊的小媳婦勾結成奸,讓人們發現逮住,綁在驢圈棚子裏一晚上。第二天人們吵吵嚷將齊文送到縣裏,呈上一紙訴狀,縣上憲兵隊和鬼子對此案特感興趣。鬼子小隊長鬆山,讓鬼子將齊文扒光衣服,將那惹是生非的零件用繩子拴上,把人立在兩塊門板之間,一個鬼子拽著那驢三件,兩個鬼子將門板一關,那卵子就被擠扁了,用快刀一割,就給閹了,那鮮血就噴出老遠,隻聽齊文大叫一聲就昏了過去,幾個鬼子把齊文抬到一處小客棧,沒幾天就死了。
這件事傳到鄉下,弄得北山屯沸沸揚揚,齊全聽到這個消息嚇得哆嗦起來,他也有經常蹭油的毛病,心想說不準過幾天也是他的下場,三十六計走為上。一天夜深人靜,他將廟中的金銀細軟收拾一空,在廟後將情婦小玉抱在小毛驢背上,他背著包裹,連夜揚長而去。
後來聽說齊全在離錦州不遠盤錦鎮蓄發為民,小兩口過上了平穩日子。這個古廟從此就成空的了。
九爺回到家鄉後,準備辦所學校,愁的是沒有校舍,找到了中學同學劉許,現任良平鄉鄉長,他高興的對九爺說;“你呀,真不愧是清華大學的高材生,在北京第七中學當過教務長,比我有本事,一心想著辦教育,教書育人。培養出一群三教九流之輩,在社會上鬧什麼革命。弄得自己一身騷,被趕回老家,你小子還不安穩。”九爺說:“你才狗屁不懂,你這個井底之蛙,鍋蓋那麼大的天,你跟小鬼子混,當漢奸,是個吃裏爬外的家夥,早晚得吃大虧!說正經事,找房子辦學校。”劉許撓著頭皮說:“我拿你真沒有辦法,有困難呀,那找現成的學校,北山屯這座破廟你可以用一下,我負責給修理修理,廟裏有些木材可以做些桌椅。關於老師的薪水問題,我在慢慢想辦法。要不,你到鄉裏來,我給你安排個差,你的薪水就解決了。”九爺說:“不用,老師嘛,我可以自己找,你到縣上去,多少要點經費就行了。”校址就這樣說定了。
九爺又跑了幾天找來兩位老師,一個叫何春就是本村人,五十多歲,曾念過幾年私塾去北京工作,在十八胡同,鴛鴦樓打雜,近兩年來人老多病,混不下去了,回家鄉養病,年輕時學過俄語。
另一位叫李虎成,三十三歲,是興城縣朱家屯人,國高畢業,在縣政府混了個文書的差事,能寫會畫,性格耿直。人際關係不好,一日得罪了偽縣長,被退。他感到臉上無光,羞見家鄉父老,帶著老婆孩子來到北山屯購了幾畝薄田,勉強維持生活。被九爺看中,請來教書。
九爺又跑了幾次縣裏,才爭取每個老師每月五塊銀元。
學校設置三個年級,現有學生四十二人,差不多每個班隻有十多名學生。又動員學生家長,從家中送來些桌椅板凳,學校就開學了。
田科家中的大小三個孩子,小田草上一年級,小碧珠上二年級,三吊子上三年級。三吊子原來在離家六裏路的南豐小學上學,離家遠,北山成立了小學,離北山屯近的幾個學生都回到北山小學來上學。望海屯來了大小八個學生,這屯子離學校隻有二裏多路,中間通過一條望娘河,三吊子就成了望海屯的孩子頭兒。原名叫田虎大家叫慣了三吊子,也就這樣糊塗叫下去,田科說:“等他懂事了再改過來。”
且說,這北山小學秋季開學了,這裏的秋天是異常美麗,北山上青鬆碧檜,河邊有柳綠成蔭。真是野花千樣色,香氣萬般奇。田野裏一片一片火紅的高粱,金黃色的穀子,翠綠色的大豆。在陽光照耀下,整個大地是疊錦鋪絨,壯觀嫵媚。
學生們早早就上路了,半路上有一個壕溝,溝裏邊有一個小平台,望海屯的幾個學生在小平台上挖了三個爐灶,是專門用來燒東西吃的。三吊子讓大家拾了一些幹柴,點著火那柴火就燒了起來,幾個同學就把從家裏帶來的花生、苞米、大豆、地瓜、土豆、蘿卜、還有大餅、青皮魚一股腦往火裏扔。燒烤了小會兒,那美味就從土裏鑽了出來,這些小家夥也不管生熟火爛,你搶我奪嘻嘻哈哈地吃了起來。吃得噴香,瞧吧,一會兒工夫,那小臉弄得油漆的一般,黑乎乎、油膩膩、閃光發亮,小手髒得像烏鴉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