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扯遠了點兒。言歸正傳——海燕,我不是說,在國外當個市長省長沒什麼了不起的,相反,那也是一項不小的成就,我也不是說那種不羨官不唯上的社會文化就一定值得效仿,但令我最有感慨的,是普通民眾麵對“大人物”時那種不卑不亢的泰然自若,我以為,它不僅僅是與民主製度有關,更是直接來源於他們最重自我實現的價值取向。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隻有看重自我實現而不是社會評判的人,他才能真正做到自給自足自得自持。
而成就說到底是一種社會標識,而且它永無止境,以它為方向標的人,總難免會不是一覽眾山小就這山望著那山高,要麼羨慕要麼亢奮要麼自卑要麼孤高要麼嫉妒要麼苦惱,總之不那麼容易自在就是了。
我在MBA的最後一個學期,到了澳大利亞作海外交換,有一門課的老師在班上搞了一個學生情況調查,過後他把所有同學的答卷都複印了,發給大家人手一冊。我仔細地一頁頁看過,想發現南半球的MBA們是否也一樣的揮斥方遒。在“你引以自豪的三大成就”一欄,我的同學們有寫已取得的學位的,有寫如願考進商學院的,大多還是寫在工作上的當年勇,當然也有寫拿到遊艇航行執照的。惟獨一個叫Paul的同學是這麼寫的:“As full timeparent for 2 years,neither of our children died or wasseriously hurt!!(做了兩年的全職父親,沒有一個孩子死了或受重傷!!)”海燕,你是做了母親的,可你會把這當作一項冠冕堂皇的成就嗎?你能想到在隻識彎弓射大雕的商學院裏,還能有人以此為樂嗎?我是有些吃驚的,他卻告訴我說,如果你仔細想想,你就會發現,那些在我們心中能持久的快樂,其實是跟成就的大小沒多少關係的。我想了想,也是,比起取得偉大成就來,在平凡中找到滿足感也許需要更大的勇氣,因為它完全要靠自身的力量而不是外部的讚譽來支持。
有一回在北京的地鐵書攤上,在撲麵而來的一堆教人“成功”
的書裏,我看到其中一本的封麵上赫然寫著:“當官就讀MPA,掙錢就讀MBA。”不禁啞然失笑,書商們的炒作也是夠直白的了。眼瞅著MPA、MBA什麼的,在國內快紅火成一場群眾運動了,我不禁想到了成就與自我實現這個話題。
我無意否認,追逐成就渴望被社會認可,是一個人乃至整個社會進步的推動力。而MBA和MPA作為世界普遍認可的高等職業教育,顯然是通往成就的一條捷徑。本身作為MPA同時也是MBA,我更得承認,這樣的實務教育,無論是它對雄心壯誌的激發,對另類創新的鼓勵,對職業精神的塑造,還是它精心構築的思維框架和對實戰技能的整合,對我們傳統價值觀的升級換代都無疑能產生助力,特別是它所強調的以理性和智慧創造秩序和財富的遊戲規則,對於有“清貧樂道”傳統的中國讀書人,更不啻為在草莽英雄與不合時宜之外的第三條道路。在這個意義上,即便我自己的這兩塊招牌也會因它們的泛濫而貶值,我都以為這場群眾運動是件好事。
但對於具體的個體而言,卻未必。我這麼說,並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海燕,我知道,我學完MPA又學MBA的舉動,曾令你很是不解,其實,我也是有點兒賭氣的。我剛到康奈爾的時候,曾經碰到過一個MBA,聽說了我讀的MPA也要交與MBA同樣多的學費,她驚叫:“為什麼讀你這種專業也要交這麼多?”說來慚愧,我當時對美國的學科專業的認識還處在初級階段,對MBA是個甚麼勞什子更知之寥寥,所以,搞不明白她為什麼這般驚奇,不過,她話裏高人一等的味道咱還是聽出來了,叫我不由得對MBA產生了最初的好奇。學期中又在遊泳池裏碰見過這位MBA,她剛從水裏冒出來,就突然問我是不是也轉到商學院來了,說是因為見我在商學院的樓裏出沒過,她居高臨下的口氣更是令我莫名其妙:難道商學院果真是天下學子人皆向往的福地不成?海燕,不知是不是由於潛意識裏的這份好奇,或者幹脆是“不吃饅頭也要爭口氣”的好強,我後來就老擋不住地想,不就MBA嗎,看咱也弄它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