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鏡 三(1 / 2)

胭脂是個歌女,卑微如塵埃的歌女,輾轉於塵世間如履薄冰的歌女。她在認識了舒闔後才覺得自己真正活過一場。

舒闔對她似乎也上了心,日日往金銀台跑,與胭脂情誼越發的深厚。隻是他這沉溺綺陌紅樓的紈絝模樣,讓本就不喜歡他的舒家老太太越加厭惡,認為庶出就是庶出,爛泥扶不上牆。

舒闔是庶子,他的母親也曾是歌女,身份低微,可也是這樣才讓他對胭脂倍感親近。

“這是什麼?”胭脂懷裏是舒闔送她的一個錦盒,他總是會送她些新奇玩意兒。

“是麵鏡子,聽說是件古物。是我機緣巧合得來的,不過我一個男兒,用不上這些東西,就拿來送給你了。”舒闔將她抱在懷裏,聞著她發尖淡雅的香氣,隻覺得在舒宅受的氣此刻都煙消雲散了。

胭脂由他抱著,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些親密的動作。

那個錦盒被打開,裏麵是一麵小巧的銅鏡,雖說是古物卻沒有古樸陳舊的感覺,鏡麵依舊光滑可鑒。背麵的一半密密麻麻雕刻著大大小小的精致的形狀怪異的花紋,另一半雕刻著一朵半開的花蕾,線條溫婉流暢,栩栩如生。正中間鐫刻著兩個指甲蓋大小的字體,是很久遠的文字。

胭脂沒有讀過書,不識字,可她心裏總有個古怪感覺,這字很重要。

“舒少,這兩個字念什麼?”胭脂靠在舒闔懷裏,將鏡子朝他遞去。

舒闔接過她手中的鏡子,看了許久,才皺著眉說道:“這字像是篆書,可又比篆書更複雜。至於念什麼,這第二個看著像是‘生’字,第一個我實在認不出來。”

胭脂笑了笑,眼裏像是有光在閃動,她對著舒闔打趣道:“舒少可是留過學的大才子,想不到竟然連兩個字都不認識!”

舒闔也笑,卻不說話。

渭城的人都以為舒家長子學成歸來,可沒有人知道,他當年是受舒家上下排擠,無可奈何才遠走他鄉。他在英國留學三年,為學業生計奔波,受盡流離之苦。這渭城的人大概都不知道,舒家那個揮金如土、出手大方的舒大少曾經過著這樣不堪的生活。

胭脂見他沉默下來,知他此刻心情不佳,一時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四目相對,繾綣出火花。忽然,她伸手緊緊環住舒闔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我很喜歡,謝謝。”

溫香軟玉在懷,即便心中有再多不滿,也在此刻散得幹淨。舒闔一下一下地撫摸著胭脂的頭發,軟軟的,像是絲滑柔順的綢緞。他的嘴張啟數次卻一句話說不出來,良久良久,他緩緩闔上眸子,顫著聲說道:“胭脂,你嫁給我吧!”

胭脂將臉埋在舒闔的懷裏,她看不見他臉上的異常,隻是聽到了他的話,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沸騰起來。

“你說……你要娶我?”

舒闔此刻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常,眼裏不是往常所見的深情,反倒像是一潭死氣沉沉的無波無瀾的湖水,又似深深枯井,看不出起伏。

“沒錯。”

嫁娶,這件事情對於金銀台的歌女來說無疑是最好的歸宿,但這無疑也是最不切實際的奢想。胭脂在此之前從未想過自己會像一個平凡女子一樣,成婚生子,但美好的情愛總是讓世間所有的女子期盼。胭脂是一個如海棠一樣的女子,清冷高潔,但她也隻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如這世間所有的女子一樣渴念著情愛。

隻是歌女的一生似乎從最開始就注定了一場悲劇。

胭脂靠在舒闔懷裏,右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觸及他的心口,感受他溫熱的溫度和有力的心跳。

“我以前有個很要好的小姐妹,叫流鶯,她彈得一手好箏,長得豔美絕倫。”

胭脂輕聲說著。

“後來她跟了大她十餘歲的陶家大公子,過了幾個月錦衣玉食的生活,那時候我是由衷為她高興。”

胭脂抬頭看向舒闔,一雙眼睛明鏡似的,似乎可以窺進人的內心。

“舒少,你不知道,生活在最底層的歌女有一個好的歸宿那是一件多難得的事情。”

“在那之後我去見了流鶯一麵,那是最後一麵,我簡直不敢想象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是怎麼變成那樣的。流鶯她隻有十七歲,可那時候的她老了好多。她們都說深宅大院是最磋磨人心的,我從前不信,可如今信了。”

“流鶯,她得寵的時候眾星捧月,可她沒了男人的寵愛,在死後卻連一張薄棺都沒有。”

舒闔忽然伸手緊緊擁住胭脂,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中,“別說了,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