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見到她的是小闕,它臥在未名香大樓外的老樹上歇涼,眯了眯眼睛,剛好看到她從樹下走過。
“美……”
小闕立即來了精神,翻身站了起來,對著樹下的女子“喵喵”叫道。
她抬頭瞧了小闕一眼,那是怎樣的目光,像是藏了千年萬年的雪,隻一眼便讓人的全身血液凍結。小闕在對上那雙眼時,最後一個“人”字湮沒在喉間,隻覺得有一股徹骨的寒意侵蝕著它的身體,直凍得它說不出話來。見小闕不再出聲,女子才往未名香走去。
推開沉重的大門,一股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女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梨木沙發上休憩的夜來,她的身邊是一身青衫,酒不離身的雎鳩,最後麵是身穿民國時期上裳下裙的阿楚,她正逗弄著一隻青羽鸚鵡。
“你好!你好!”最先開口的竟是那隻鸚鵡,它在籠子裏上躥下跳,不停地說著“你好”。
夜來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她抬頭對上女子那雙恰似一汪死水的眸子,問道:“買香?”
女子沒有開口,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夜來說話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與阿楚一樣不能說話。反而是跟在她後麵進門的小闕再見到女子的時候有些不安分了,好像已經完全忘記剛才她那似冰似雪的一眼,雙眼發光地奔向她,嘴裏說著極不要臉的話。
“美人!美人!快到貓爺懷裏來!”
隻是那黑乎乎的肉爪子還沒有碰到女子的衣服,便被她一巴掌拍到一邊的香料木架上。
夜來長眉一挑,懶懶地看向女子。她依舊是一臉的盈盈笑意,可身後的阿楚卻知道她的心情不太好了,因為縈繞在她周身的香氣變得越來越濃鬱。
夜來天生含香,沒有人知道這香從何來,隻知道這香會隨著她的情緒而變化。
“小姐,你是來這兒砸場子的?”夜來身上的香變得越來越濃,幾乎蓋過了香料木架上的所有的香料。
女子第一次開口說話,那聲音像是冬日裏的雪,極寒、極冷,徹骨透心。
“我叫春辰,一隻瀛蛇。”
——未名香——
明明是暖陽傾城的流火七月,可這林子裏卻寂冷淒寒得厲害。
遮天蔽日的枝葉將林子罩得密不透風,陽光深深地隱沒在茂密的樹層之外。偶爾有風在林間簌簌穿行,葉子在風的拂動下相互摩擦,發出尖銳的吟嘯聲,聽上去猶如鬼哭狼嚎,令人不寒而栗。
春辰手中握著一柄染血的彎刀,鮮血順著刀尖滴落,一點一點滲進土地。她的半邊臉頰被鮮血染紅,腳邊是逐漸僵硬的紅蚺妖屍。紅蚺蛇妖的血將大片大片的土地浸染成暗紅色,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肆意彌散,令人作嘔。
莊解語不知何時走了出來,一身白衣在血腥肮髒中顯得格格不入。他白衣翩翩,淡去了人間煙火,像是一抹捉不住的光。
“公子。”見到莊解語走了出來,春辰的眼睛一亮,驚喜地喚了一聲。她的臉上滿是血液,不知是腳邊的紅蚺蛇妖的,還是自己的。
“尚可。”
莊解語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情感,可就是這樣一句淡漠的話讓春辰的臉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在染滿鮮血的蒼白臉上顯得虛弱淒迷。
看著春辰死撐著的、搖搖欲墜的瘦弱身子,莊解語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可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口,轉身大步往前走去。春辰用袖子胡亂地抹了抹臉上的血跡,立即跟了上去。
莊解語是一個獵妖師,他的父母都在死在妖怪的口下。每當午夜夢回,他總能夢到那一幕,他的爹娘倒在血泊中,任他如何哭喊都沒有再睜開眼睛。在他的眼裏,妖沒有好壞之分,妖都是狡詐的、邪惡的,除了春辰。
春辰是一隻瀛蛇,莊解語在十年前救下她,那個時候的她才出生不久,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在那之前,莊解語從來不知道妖的眼睛也可以那樣幹淨剔透。於是,他做了此生最大的錯事,救下她,帶在身邊養了十年。他不止一次告訴自己,她是妖,是瀛蛇,他救下她隻是為了利用她獵殺妖族,妖殺妖,那應是很有趣的場麵。
瀛蛇,雖為妖,卻天生擅於獵妖。
隻是瀛蛇與其他的妖不同,短短十年,她便長成了人族女子十六、七歲的模樣,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是美好多情的時候,愛上救她性命,相伴十年的莊解語,似乎都是理所當然。
莊解語走在前麵,眼見著馬上要到了棲身的木屋,卻聽到身後“砰”的一聲,立即轉身看去。隻見春辰倒在地上,蜷縮著身體,她嘴唇烏青,臉卻白得嚇人,直冒著冷汗。莊解語走近一看,才發現她的右腿膝蓋處不知何時被紅蚺蛇妖咬傷,正汩汩冒著黑血,而她竟一聲不吭地忍著走了一路。莊解語隻覺得心中忽然燃起了一股無名怒火,一把撈起她,足尖輕點,飛快地往不遠處的木屋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