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莊解語,他在十七歲那年遇到了她。
那個時候,他一直在追殺一隻瀛蛇,那隻瀛蛇與人相戀,懷了一個半人半妖的孩子。人妖殊途,如果僅僅隻是這樣他其實並沒有非殺她不可的必要。隻是人妖相戀,違了天道,天罰降下,不是與妖相戀的男子,也不是癡愛凡人的瀛蛇,而是她肚子裏那個尚未足月的孩子。
那隻瀛蛇一直執於修煉,從不曾傷人,可她這次為了這個孩子能平安出世,逆天而行,吸人元氣。那個時候,他不懂,隻覺得妖這樣的東西哪裏配擁有感情。他一直在追殺她,可這樣一隻千年修為的瀛蛇就算是他也不能憑一己之力除掉,於是他們一直這樣耗著。一直到了她的孩子出生,她元氣大傷,幾乎沒有費多大的功夫他就殺了她,然後生生剜下了她的角。
他真的恨極了妖,這個東西害得他家破人亡。也正是這樣,他才養成了一個奇怪的習慣,總喜歡取下妖怪身上一個重要的東西。這隻瀛蛇,以愛之名,傷天害理,當真可惡至極,他沒有一點的動容,活生生地割下了她的角。
可就是這樣一隻沒有了角的瀛蛇,在她喪失了七情六欲之後,依舊苦苦地哀求他放過她的孩子。
他不懂,明明是沒有了感情的瀛蛇,可為什麼在彌留之際唯一念著的依舊是那個孩子。
鬼使神差之下,他放過了那個孩子。他甚至抱過她,軟軟的、小小的一團,他那個時候在想,為什麼會有妖怪這麼脆弱,脆弱到他都不敢用力,生怕弄碎了她。這個小妖怪的眼睛很好看,像是一汪澄澈幹淨的水,將他半生所染的血腥罪孽全部洗清了。
那個時候,他想,有這樣一個小家夥兒陪著也沒什麼不好。
他給她取名叫做春辰。
他養了春辰十年,他不是不知道她對他的感情,相反的,他很清楚。他甚至偷偷地高興過,可高興之後就是莫大的恐懼,這種恐懼在他以後碰到了那個名為“合歡”的花妖後更加濃烈了。
合歡是一個可憐的妖怪。他從來沒有用可憐這個詞形容過一個妖,可他覺得合歡真是可憐。他從前對妖的感情是很不屑的,可合歡卻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妖,她深愛著那個人,深愛到可以舍下自己的命。
後來,他見到了她的丈夫,那個男子飽受折磨,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支持著他活了下來。
這大概又是一道天罰,十年前,那隻瀛蛇的天罰降到了春辰身上,而這隻花妖的天罰卻降在了她的所愛之人的身上,每一個都是生不如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他開始害怕,如果是他和春辰呢?這道天罰又會降在誰的身上?他不敢賭,也賭不起。
“春辰,你記住人與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覺得,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失去了所有。
可原來這樣還不止,失去的還可以更多。
春辰一直以為合歡死了,這個丫頭從小對他言聽計從,可這次她生氣了,不知道從哪兒學會了與他嘔氣。一直到了川澤城,她都不與他說話,他覺得失望也覺得莫名輕鬆。這樣也好,如果這樣可以讓春辰忘記這段殊途之情也好。
可為什麼心隱隱作痛?原來他莊解語的心也會痛。
春辰再與他說話的時候是在川澤湖,他要下水去探一探句荒的深淺。這個丫頭終於顧不得嘔氣和他說話了,她攔著他不準他去,甚至想著代替他下水。她總喜歡說這些傻話,可他是一個男人,怎麼會讓自己心愛的女子去冒險呢?
他下了水,可就是這個空擋,春辰遇到了那個叫丘行子的獵妖師。又或者根本不是獵妖師,這個叫丘行子的人很奇怪,他的氣息不像常人,也不似妖怪。他很忌憚丘行子,這個人總會趁著他不在的時候去跟春辰說些胡話,連他也不知道,這些話這個人是從哪裏知道的。
他第一次有了如臨大敵的感覺,丘行子這個人讓他感覺到了害怕,比他對付的所有妖怪都麻煩。
可原來還有比這更麻煩的。他和春辰的決裂是在那一次的吻後,那個時候他其實並不是完全沒有知覺,他知道春辰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即將麵臨什麼。可他沒有拒絕,不是為了活命,而僅僅隻是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他第一次、唯一一次、最後一次,放縱自己沉淪。
可不管是多久的沉淪也總有清醒的時候,當他從如火情欲中驚醒,他真的有了想要殺人的衝動,不是對著春辰,而是他自己。他不知道要如何麵對春辰,更加不知要如何麵對這份殊途之情,他不言語。
也是這個時候,原本準備逃離川澤城的獵妖師又回來了,似乎其中還少了幾個。那幾個因為硬闖川澤城而沾染了汙濁之氣,淪入魔道,見人就殺,被其他的獵妖師就地斬殺。春辰假裝成熟地教訓這些衝動的獵妖師,他在後麵看著她,聽著她說話,忽然覺得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