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當時的表情應該是極度猙獰的,他在火光衝天的夜裏大殺四方,將全莊子上上下下的人都砍了個遍,身上的血都凝成了黑塊,惡心的腥氣連他自己都有些發怵,他的身子在顫抖著,然而這其中卻並不全然是害怕,或許,還包含著一些亢奮。
一種噬血的亢奮。
這種亢奮在遇到了一個活人的時候尤其顯著,就像個常年吃素的人突然給他嚐了把油腥之後,那種食髓知味的感覺。
“你是他的愛人?”穆子妖惡劣揪起大師兄的領子,讓他露出血肉迷糊,滿是焦黑的正麵,以及那空空如也的胸口之處。
他期待著麵前這個人慘叫嚎哭,或者驚恐暈厥。
然而,時間一點點過去,什麼也沒有,眼前的這個男人就躺在裏麵,同一種充滿審視的眼光看了眼他手中的人,漠然道:“我記得他,他殺了我。”
穆子妖的笑容僵住。
男人又道:“錯手殺的吧,無所謂了,你身上帶吃的麼,我餓了。”
從來不會有人向穆子妖討要吃食,穆子妖曾經見過有些人寧願餓死也不會向他乞食,隻是因為他在外名聲太壞,以至於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仿佛被粘上了什麼不可醫治的病毒,藥性猛烈,觸之即死,更別說是那些經由他手的食物。
也許這人長睡太久不懂這些,但是這以後不知道會不會……
鬼使神差的,穆子妖並沒有表露出太多的心情,而是點點頭,將壓在木灰下的,被封得很好的井蓋打開,搖著繩子將吊在裏麵的桶提起來,桶裏放著挺多東西,包活食物。
男人狼吞虎咽的吃了穆子妖遞過來的一塊硬邦邦的麵餅,喝了幾口水,抹抹嘴:“這莊子怎麼了?”
穆子妖一直在旁邊支著下巴看他,在男人吃東西的空擋裏,他已經去河邊洗了澡,換了身比較幹淨的衣服,這些都是他為了以防萬一藏偷偷藏起來的。
他猜得不錯,這些人和眼以前那些村民一樣,巴不得要他死,隻是他們自詡善良仁心,不想毫無理由的幹掉他,這樣說出去不禁敗他們的麵子,還顯得十分斤斤計較,算不得好漢,因而他們需要一個契機,一個理由,一個順順當當的,既能除掉他,又能美化自己的理由。
大師兄的死,給了他們這個理由,所以他們找上了門。
而穆子妖早先就已經準備好了好幾份食物衣服錢物放在不同的地方,隻要他們動手,他也不怕。
隻是沒想到,自己也會受不了,也會爆發,也會殺人。
從來都是他們說自己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是個十足的小魔頭,然而現在他真正動起手了,卻仿佛好像真的在很久以前他就曾經這麼幹過了似的,無論是拿起刀子的姿勢,揮舞刀子的動作,還是看著那些人一個個飆血倒下的場景,都仿佛已經在腦海裏經曆了無數遍演習,而現在隻需要將這些變為現實而已。
很奇怪的感覺,但是穆子妖並不討厭。
他終於真正的成為了那些人口中自以為是的“預知”了的人,他們應該感到高興,因為他做到了,不過同時他們也該報以最大的恐懼,因為他做到了。
“火災,燒了一晚上,肉都焦了。”穆子妖陳述事實,因為這本來就是他們放的火。
男人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下巴揚起一個角度,開始眺望遠方。
穆子妖問:“你要去哪?”
男人搖頭,表示不知道。
穆子妖想著這男人身世應該不會普通,一個能在棺材裏停止呼吸停止心跳睡了那麼久的人突然睜開眼坐起來,還能說話吃東西,這本來就是件值得讓人嚇出病來的事,然而自己很淡定,男人也很冷靜,於是兩人就這麼什麼也不說的幹坐著。
長風吹來滾滾濃煙,將穆子妖的思緒吹遠,記憶中的那個自己就是站在這樣的,彌漫著血腥與硝煙的地方,仰望著遙遠的天際,破爛的旗子飛揚著,歪歪斜斜的插在個血染紅的沙土中。
漠上孤煙,嫋嫋升起,號角聲鳴,來自遠方。
一排大雁徐徐飛過,漸漸消失在殘陽的另一頭。
隻有他,一個人。
漫無目的的行走著,腳下踏著成堆的屍體,身上沾染著無數的血腥。
將他帶回那個小山頭的是個瘋老爺子,成天胡言亂語的,也不知道因為什麼摸索到了那個地方,圍著他轉了幾圈,拍拍手,笑著說了些胡話,將他裝進牛車裏麵帶了回去。
瘋老爺子沒過幾年就死了,不過穆子妖很清楚的記得,和瘋老爺子相處的那一段時間,是他有記憶以來的,最為溫暖幸福的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