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官山,別了,老師和同學們,別了,我苦難的鄉親們!一個鄉下少年,離開你去走他人生的路了!

從此,結束了我的童年。

最難忘的,是兒時的歡樂、痛苦和悵惘。幼小的心靈是無瑕的、稚嫩的,戳一下,便留下深深的印痕。

我和兒童文學

我九歲喪母,翌年,父親續弦。繼母二十四歲,是個窮家女子,待我並不壞,怕鄰居們說閑話,對我總是怯生生的。十二歲那年,一次放學回家晚了些,家人都吃完飯了,繼母對我說:“鍋裏有麵條,你盛了吃吧。”我拿碗去盛麵條,可是所剩已不多了,我沒吃飽,便把碗弄得很響,並嚷著沒吃飽。繼母說了我兩句,我便倒在床上哭了起來。

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把繼母罵了,繼母挺難過的,又專門為我下了麵條。可是我怎麼也不起來吃,一直到第二天,那下好的麵條還留在鍋裏,誰也不願意動它。全家人為這件事都不愉快。這件事怨誰呢?以後我每思及此事,心頭便蕩起微波。為了表達這種心情,我把情節變了一下,寫了短篇小說《我的兩個孩子》。一九五七年六月,這篇小說在《文藝學習》上發表了。一篇三千字的小說,卻加上了編者近六百字的按語,其中寫道:

喜歡讀文學作品的人,大概都有這樣的感覺:有些作品讀完了,事情也就完了,很少想到什麼,此後也很少再提到它,一切都平安無事。而有些作品則是在閱讀當中就使你不能平靜,讀完後又不能不久久深思,念念不忘。這兩類作品給人的印象是這樣不同,探索它們失敗和成功的原因,那自然是一件極細致的工作。不過簡單地說也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作品是否能“以情動人”,作者所寫的人物和故事情節是否能觸動讀者的感情。讀過李思的小說《我的兩個孩子》,誰能不認真地思索生活呢?當讀到父親義正辭嚴地教誨北岱,母親想再買一條褲頭來安慰北岱那些情節時,誰又能輕輕地放過呢?那豈是嫉妒問題?豈是僅僅少買一條褲頭的問題?這究竟是誰的錯?錯在哪裏?為什麼會這樣?於是你就得想,想到無母之兒的隱痛,想到做父母的責任,想到自己。總之,你不能不想得很多。這裏形象就產生了感人的力量,讀者的感情被作品裏的人物之間複雜而微妙的關係激動了……作者李思在這方麵所作的努力是值得注意的,北岱、父親、母親的內心世界是為讀者打開了,細心的讀者能夠看到他們靈魂深處極其隱秘的東西。

《文藝學習》是青年習作的園地,編者這段按語是老師對學生作文的批語,但對我的鼓勵和指導作用卻極大,它引導了我對文學的追求。很多年過去了,才有位編輯告訴我,這按語是張天翼同誌寫的,可惜先生已作古,我不能向這位文學先輩當麵致謝。

從這裏可以看出,我投入兒童文學,是自我感情的流露,一開始便從“真情”出發,並且在追求善和美,盡管我做得非常有限。

一九五七年,我在部隊速成中學已當了六年語文教員了。班上的學員都是二十歲左右的營、連、排三級幹部,他們中少數人參加過抗日戰爭,大多數人參加過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又大多有個辛酸的童年。當時作文,推廣高玉寶的“我寫我”寫作法,因而我在批改作文時,每次都能讀到幾十個人的少年經曆。

學員中有人知道我會寫作,便鼓動我把他們的生活寫出來。這樣,我就以抗日戰爭為題材,寫了獨幕話劇《小鷹》,一九五七年發表並出單行本。

一九五八年,提倡“放衛星”,領導上給我一個月假,要我放一部電影劇本。我欣然領受任務,以《小鷹》為基礎,寫了電影文學劇本《小路》。劇本一九六一年六月在長影的《電影文學》上發表了,引起了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的注意,便約我寫小說,我又以《小路》為基礎,擴充了三分之二的內容,寫成了一部中篇小說,根據責編李小文同誌的意見,定書名為《兩個小八路》,於一九六二年二月出版。至此,我的兒童文學創作,向前邁了一步。創作的起因,還是從生活出發的,是生活本身感動了我,覺得這些少年英雄應該歌頌,應該流傳,並通過他們的英雄行為,展現我們抗日戰爭中的民族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