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廿一
陸一宸似乎一時之間沒有明白她說的話,剛要抬起的腳步頓了頓,對著她惶惶不安的空茫眼神略作思考,眉心疑惑地聚起來。她長長的黑睫上有光在泛動,小巧的鼻子有點發紅,輕輕地抽了抽氣。
許佑恬這副可憐委屈的樣子他並不是沒見過,隻是這次來得似乎沒有什麼道理。
“不會讓你去睡橋洞的,傻姑娘。”陸一宸思索半晌仍是不知所以,琢磨著她大約是擔心他結婚以後要把她轟出家門,隻好哭笑不得地轉身走開,眉目好看地舒展開來,唇角勾了一抹無奈的笑,無所謂的聲調混雜著鑰匙的清響,聽來並不是很有誠意:“隻要你別總瞎胡鬧惹人生氣,我還是可以一直收留你到你父母回來。”
許佑恬默不作聲,還是一直怔怔地立在原地。陸一宸打開車門前又瞧了她一眼,罕見地有好心情調侃:“還有,之前是誰不耐煩來著,說還得再忍我一年?如果讓你去睡橋洞,佑恬小姐,你難道不是應該稱心如意了?”
許佑恬隔著一個車身望著他輕鬆玩笑的表情,心口緩緩下墜,扶在車門上的手指也漸漸捏緊。然後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方才小聲而遲疑地解釋:“不是啊,我不是說這個……”
“嗯?”陸一宸沒有聽清,但也並不在乎,兀自隨意地打開車門,右手一揮:“快上車。”
許佑恬微微仰起下巴,狠狠眨了兩下眼睛,眼眶周圍一圈淡淡地發紅。然後她把喉間湧出的氣息往回咽,關上車門迷茫地望著車窗外麵,四肢僵硬而安分地危坐,再也一聲不吭。
她想,好在陸一宸也沒問“那你是在說什麼”,否則她一定會啞口無言。她剛才心裏頭隻沉甸甸地充斥著一個想法,壓抑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那樣的想法分明幼稚又可笑,卻又能讓她無端端地感到無力和驚惶。許佑恬不知它從何而來,更不願將它說出口。
陸一宸,他就這樣結婚了?不管她了,不要她了?
這明明是她多年以來的願望,卻在這時恍然變成易碎的泡沫,從她心裏徹底地渙散開去。前段日子還成天嫌棄地抱怨還得再忍他一年,現在倒好,全年隻過了不到六分之一,她已然變成了一個多餘而不受歡迎的房客。
她沉浸在自己鬱鬱的思緒裏,沒有注意到陸一宸叫了她兩聲,最後一個輕敲在她後腦勺上的爆栗才讓她陡然一下回過頭去,然後她看見陸一宸原本上挑的唇線馬上就沉了下來。
“你怎麼回事?”他看著她又紅又腫,滿得要溢出來的眼眶疑惑:“眼睛不舒服嗎?”
“沒有,有點癢,是我揉的。”許佑恬連忙去拂眼睛裏的水花,輕輕地說:“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
陸一宸又多看了她幾眼才回過臉,聲音帶著清淡的溫度:“別大意了,記得你上回急性中耳炎嗎?都是平時不小心才會一時犯病,疼得你哭天搶地,難受的不還是自己?”
這件事許佑恬自己記得並不是很清楚,經他提醒,想了半天才大概回憶起來。當時她耳道裏發炎得厲害,陸一宸幫她往耳朵裏滴消炎藥,把她疼得直在床上打滾,四肢抗拒著不配合。後來他捉她跑,鬧騰了好一陣,估計陸一宸是完全沒了耐性,大喝了一聲“回來!”,趁她呆住的一瞬間直接一手把她的腰撈回來扣住,另一手掌心覆住她的脖子固定。他的手微微發涼,似乎有一些鎮定的效果。可她還是很疼,一邊慘淡地嗚咽一邊把眼淚鼻涕全部蹭到他衣襟上,手指甲也把他脖子上抓出幾道紅印。她在心裏狠狠地咒罵他沒心肝,即使後來陸一宸柔聲哄她,往她耳朵裏輕輕吹氣也不能消抵他的惡行!
那個痛苦的事件一直持續了足足一個禮拜,以至於後來的一個月她看到陸一宸就本能地想躲。陸一宸大言不慚地說是為了她好,可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又不是他,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可現在多麼不可思議,她居然懷念起他懷裏的溫度來,有力而溫暖,也不會讓她覺得像其他異性那樣相處的尷尬,反而能夠安然入眠。她記得陸一宸在她耳畔邊低聲說的“不哭,不哭”像他們春天去郊外時候聽到的布穀鳥叫聲,於是她那時曾有一次笑嘻嘻地說,“陸一宸我給你起個外號,以後叫你杜鵑吧?”他被她這莫名其妙的提議弄得摸不著頭腦,但顯然也不喜歡這女氣的稱呼,斜睨了她一眼,摸了她鼻頭上的水花一下又繼續拍著她的背,沉了音調,本就低緩的聲線變得更加柔和:“不準……又哭又笑的,傻裏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