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時間再長,也總得有人打破沉默。
終於是張升忍不住,開口說道:“依各位之見,此事當如何?”頓了一頓,看別人還是不說話,隻好拋磚迎玉了:“那依下官之見,隻有上本勸諫了。若閣老們沒有反對意見,下官這就回去寫本上奏。”說罷作勢就要站起。
“不妥不妥。”李東陽及時地搖頭阻止了他浪費體力:“萬歲跟太子,父慈子孝。此前多少次當麵勸諫,萬歲也隻是嘴上唯唯,何曾真的忍心教訓過?上本沒用,留中就是了。”
留中,就是報告呈上去不批示,也不駁回,就這麼放著發黴。
“那就是下官分量不夠了,嗬嗬,不知能否勞動三位閣老去說說呢?”張升的話裏略有些自嘲,酸溜溜的。
謝遷看了張升一眼,苦笑道:“部堂何必太謙,你要是分量都不夠,天下還有誰夠啊?可不是這裏麵的事。咱們忝在內閣,勸過萬歲多少次你又不是不清楚,何必拿話填堵我們?我看,這次是得幫萬歲爺下下決心了!”說道下決心三個字,謝遷口氣尤其加重。
張升急急追問:“怎麼下?”
“嗬嗬,這事還得聽從首輔大人的決斷。”謝遷眼睛看向劉健。劉健淡淡笑道:“但說無妨,隻要是有利朝廷、有利萬歲,不違法度,怎麼合適怎麼來。”
“剛才淵亭不是說萬歲依從太子的勸告,不用太醫院的調理,換成疾行了麼,何不幹脆等萬歲朝會時找兩個人說說?”謝遷悠悠笑道。
王嶽心裏一沉:“靠,老子終於還是要被他們賣了!”朱佑樘晚膳後疾行,隻有寥寥幾個人知道,而他理所當然是其中之一。剛才嘴快全部說出來,這下子自食其果了。被他們拿這事去當藥引子,回頭皇上豈不是要查到他王嶽的身上?那他算什麼,內監還是內奸啊?
謝遷早就在觀察王嶽,一看這老太監臉色難看,心裏知道他在想什麼,當下和顏悅色對王嶽說道:“王公公——”老王一聽這稱呼,不由全身一顫,他媽的,這就開始做思想工作了!
“王公公,咱們雖分內外,然報國之心都是一體的。此事還須得社稷為重,望你體諒!當然,咱們要盡力想個妥善法子,如何幫你遮掩過去,這個你且放心!”
王嶽差點哼出聲來,放心,放個屁心。你都說是盡力想了,這時候能想你妹啊!還不是出賣老子?
可是已經被逼到這個份上,再退也沒路可走了,思想鬥爭的厲害,正當他拚命想找個借口阻止此事,卻聽到李東陽緩緩道:“事雖可以這麼辦,但絕不能牽扯淵亭進去的。”
平平淡淡幾句話,在王嶽耳朵裏恰如聽了仙音一樣,雙目放光看著李東陽:“西涯公,計將安出?”
“也沒什麼,等朝會時,咱們隻說聽到太醫院當月處方記錄,萬歲已經多日未調理了。瞧瞧萬歲認還是不認。若不認,就說都知監傳出來,萬歲爺每晚疾走······”
“嗯,這個法子妥當些,想必不會牽扯到淵亭。”這半天劉健才接話說道。
王嶽聽了,雖然覺得還是有些破綻,可到了這步,也沒別的辦法了。隻好點點頭表示同意,同時向李東陽投去感激的一瞥。
事情商議定了,王嶽也沒心思再跟他們繼續摻和,匆匆告辭。等他一走,四個人不約而同笑起來。
對付萬歲爺的四板斧,對付別人也一樣有效滴。
若是李東陽一開始就這麼說,王嶽必不會同意,而且馬上就會以可能牽涉到自己為理由拒絕。那時人家先說了話,這疙瘩還怎麼解?所以幹脆謝遷先破題,直接把老王的嘴給封住,再讓李東陽轉圜,這時候王嶽必然覺得比直接被出賣的好,隻能捏著鼻子答應下來嘍。
閣老的默契,旁人豈能輕易看得出來?
這邊王嶽對李東陽萬分感激地離開文淵閣,會心亭裏,劉健頗為擔憂地對謝遷說道:“木齋,王嶽雖然忠義,畢竟是內官,心胸狹窄,萬一今日讓他記恨上了,隻怕將來——”
謝遷毫不在乎一笑道:“先顧得眼前再說,社稷為重,想來他王嶽也是明白的。退一步說話,就算他記恨上了又怎麼樣,難道下官還怕了不成?”
劉健已經提醒到,見他滿不在乎,也就點頭不再說話。
第二天早上,燕朝時辰。
所謂燕朝,其實就是非正式辦公。朱佑樘在乾清宮裏召集重臣聽政。燕,家常的意思,表示君臣隻見可以隨意一些,說話卻要私密得多,比不得大朝會那樣的形式大於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