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差,更晚了點···
高鳳這話真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人家夏儒本就沒有高攀邀請朱厚照吃飯的意思,被寶貝兒子將住,順嘴客氣客氣。可是聽老高這麼一說,便淡淡笑道:“既然公子有宴要赴,就不敢強求了。”語氣平和,卻極有自尊。
朱厚照那個憤怒啊,扭頭非常不滿地看著高鳳,淡淡道:“人家又不是專門請我,去不去又何妨?咱們初來乍到的,我倒想多看看北京城的風物,他家改日再去吧。夏先生,冒昧造訪,不見怪吧?”明擺著耍無賴也要去夏家。
夏儒詫異對方竟不嫌棄自己而拒絕別家宴請,笑道:“在下還以為朱公子瞧不上我們粗茶淡飯呢,既然是如此好相與,那還有什麼說的,請、請!”
話說到這份上,高鳳又不能捆了他朱厚照回宮,隻好幹著急。小朱又道:“這樣吧,你陪我去,老劉、老張他們先去朱老太爺那裏知會一聲,就說我抱歉不能赴宴,改日登門謝罪。”說完揮手打發劉瑾張永。心想老子這兒是去泡妞呢,你高鳳橫豎是甩不掉了,那倆老頭就免了吧,在那兒杵著像什麼樣子?
高鳳見他如此堅決,權衡形勢,周圍還有數個喬裝改扮的侍衛,隻要自己盯得緊些,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問題。隻好點頭答應。
劉瑾和張永頗為失望,本想跟著太子,現在成了人家的障礙,也隻好灰溜溜答應,夾起尾巴走路。才走兩步,朱厚照叫聲回來,走進他倆低聲說道:“回到宮裏,隻說我要看看風物民情,人多了不好。再敢亂說一個字,定不饒你們!”
因有佳人在旁,他表現得特別地平易近人,主動要幫助夏家父子收攤。人家急忙推辭,東西反正也不多,夏臣那小子一身蠻力,毫不費力就把全副家當扛在肩上,夏寧扶著父親,陪著小朱晃晃悠悠朝家裏走去。
夏家說近不近,就在正陽門大街的正西坊裏,緊挨著琉璃廠不遠的一處三間南房的小院落,看樣子是他一家三口各住一屋,院裏搭了一個小小廚房。
進了夏儒的小屋環視,雖是租住,卻打掃得一塵不染,窗明幾淨,一張四方書桌上鋪著氈子,上麵還有未完成的書作畫稿,想是要拿去賣的。
高鳳跟著進來溜達了一圈,瞧瞧沒什麼異常,便走了出去,假意關心夏寧廚藝,卻是去做安保防毒工作。留下朱厚照和夏儒屋裏說話。
不一會兒,夏臣已經燒水沏茶端上,夏儒做個請的手勢。朱厚照端起茶碗,裏麵漂浮粗粗的茶梗,深綠的大片茶葉,輕輕吹動喝了一口,提起話頭:“敢問夏先生哪裏人士,來京城做什麼?”
夏儒長歎一聲:“慚愧啊,在下南京上元人士,生計無能,辱沒祖宗,上京找條活路罷了。”
“夏大叔書畫妙絕,為人慷慨豪邁,是個端方君子,有才的前輩,何出此言呢?”朱厚照有意無意給改了稱呼,又輕飄飄一記馬屁貼將上去。
夏儒果然舒服之極,渾沒去想這小子為什麼叫自己大叔,還居之甚安,搖搖頭道:“朱公子謬讚,我這點微末本事,比起列祖列宗來,真是提鞋子都不夠!”
“不敢請教令祖是——”
“提起來羞煞人也,先祖名諱上原下吉。”
朱厚照驚訝不已:“難道就是大名鼎鼎的維喆公不成?”
“正是!”
夏儒的祖父正是成祖年間的名相夏元吉,父親夏瑄蒙恩蔭也曾做到四品的南京太常寺少卿,算是標準的世家子弟。然而夏瑄做官清廉,為人孤傲,喜歡軍事,不愛同文官攪和,跟南京一幫子同僚格格不入,隻有微薄薪俸度日,別無產業。
到了夏儒這一代,雖然刻苦攻讀,卻隻中了個成化二十三年的二等秀才,後來連考數科,連個舉人毛都沒摸到過。此時夏瑄已死,瞬間落到家徒四壁的境地,不到三年,妻子也跟著亡故,隻剩他一個人帶著兒子夏臣和女兒夏寧度日。
夏瑄在世時本來少有應酬來往,三親六戚一向不靠。等他一死,更加的人情冷暖,人人見了夏儒如瘟疫一樣的躲。他生性也繼承了父親的傲骨,心想老子平白無故又沒跟你們借一個大子兒,都這麼看不起我,要是哪天厚著臉皮上門,不被你們踢出來才怪。把心一橫,以其坐以待斃讓人瞧不起,還不如卷包袱離開這破地方,別處討討生活。
好在他有秀才的功名在身,這個年代,隻有有功名的讀書人才能自由遷徙不受阻礙。夏儒封了祖宅的門,到縣衙開了路引,攜著一雙兒女,從此浪跡天涯。
一路漂泊,他把自己的功名身份看得平淡,幹苦力,賣字賣畫,寫文書,加上自己有個天生神力的兒子,有個聰慧過人心靈手巧的女兒,一個幫著出力,一個幫著洗涮畫描,一家人竟還過得比在家鄉時更加充實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