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畢竟是皇上,不說話的時候,底下人盡可以唾沫橫飛你來我往爭論不斷,一旦他表明態度,那就意味著,所有的爭論,都可以畫上句號了。
朱佑樘拍拍兒子的肩膀,卻如同開碑裂石的重手一樣錘在群臣們的心頭。無言以對的文官們如一隻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
不服還不行,朱厚照一張破嘴居然能把一個貿易市場扯到以民為本的高度,誰還敢說半個錯別字?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亞聖孟子的話,雖然在開國之初被絕對強勢的朱元璋曾經刪除過一段時間。但時過境遷,朱家的子孫們還是敵不過那龐大的文官體係幾千年來的慣性,又重新被文官們用“民重君輕”的口號奪回話語權,又重新實現了君臣分治天下的格局。
當年英宗北狩,正是滿朝文官用一個“社稷為重”的借口,巧妙地避開與瓦剌的火並,擁立景泰皇帝,穩定了大明朝的江山。
從實際利益的角度來說,文臣們做得並不算錯,而且很明智。但這就寒了皇家的心。原來皇帝這個詞在他們心目中,其實也並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用之如珍璧,棄之如敝屣的一個工具罷了。
所以那位名滿天下的於少保死得其實並不冤,他什麼功勞都立下了,偏偏忘記那位比蘇武還慘的英宗皇帝心裏對群臣的怨恨。
今天,太子朱厚照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扛起民本的大旗,打得劉健一幹文臣落花流水,滿口牙齒全吞到肚子裏。
朱佑樘誇獎完兒子,又回過頭去看著一幫老臣,溫顏勉勵道:“眾卿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隻是各自的看法不一樣罷了,現在談不上誰對誰錯。莫看今日太子說得慷慨激昂,到底成效如何,還待觀察。”他還不想把話說死,免得朱厚照驕傲自滿,也免得萬一弄砸了自己覆水難收。
“萬歲聖明!”劉健帶領眾人跪下。
“好了,好了,今天大節下的,都不要這麼沉重了,你們都去放鬆放鬆,好生吃酒說笑才是。”朱佑樘揮揮手道。
群臣早就不想在這兒現眼,聽到天子驅趕,真是如蒙大赦,趕緊拜謝逃走不迭。眼見眾人霎時間走得幹幹淨淨,父子倆忍不住相視一笑。
朱厚照倒是漫有幾分惡趣味:“父皇,那還要不要讓他們題詠留念了?”剛才在門樓底下,朱佑樘親口讓大臣們寫詩歌頌皇家貿易市場,被婉言拒絕,現在朱厚照又重提此話,愣是想把打臉進行到底。
“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人家都是些忠直的老臣,不要如此為難了。今兒是你占盡了便宜,若將來真等讓他們心服口服,他們自然會幫你題詠的。”朱佑樘畢竟厚道,一句話斷了兒子的念頭,也免得他們積怨太深,無法調和。
朱厚照知道這是父親為自己好,當然不會再堅持。他把張皇後請了回來,又借口說剛才驚了母後實在罪過,不敢再攪擾父皇和母後的雅興,自己退下,留下二老繼續享受這難得的閑暇相聚。
高鳳和劉瑾等人的陪伴下,朱厚照也不忙著回宮,而是直接去了朱暉家裏。
朱暉等人一從鬆鶴樓出來,文官們是沒臉再回去喝酒了,勳貴們倒是想繼續鬧一鬧,無奈英國公張懋虎著一張老臉,略略坐了一回便道乏要回府。張氏兄弟雖然不在意,可是薛翰、李旻那幾個卻不敢得罪這個老頭,大家隻好偃旗息鼓乖乖散場。
聽說太子駕臨,朱暉急忙出門迎接。朱厚照笑著對他說道:“今兒你可辛苦了!”
朱暉急忙謙遜道:“臣有什麼辛苦的,不過是照太子的錦囊妙計辦罷了。倒是今日太子舌戰群臣,打得他們有苦說不出來,才真叫痛快!”他嘴上這麼說,可是滿臉都是苦笑。
這個官場油子今天公開站了隊,而且踩了文官的麵子。不論他是被逼還是自願,今後再想當個八麵玲瓏的國公爺可就難了。
朱厚照不但知道他的心思,更知道他這麼刻意苦笑的目的。不就是想讓太子爺看看自己如此忠心耿耿,撒個嬌賣個萌,好讓小朱記下這份人情麼?
“本宮倒沒什麼,就是有些難為你了,讓你當他們麵說那些話。本打算是過兩天父皇單獨召對的時候再請你去的。”
事實上確實是劉健他們打亂了朱厚照的計劃。朱暉忙道:“太子言重了,不管他們在不在場,該說的,臣還是要說。不過臣瞧著今日這麼著也挺好,免得他們還要聒噪。”
朱厚照搖搖頭:“那倒不一定。最後還得看咱們幹得怎麼樣,幹好了,他們想說也沒話。幹不好,不用他們說,父皇第一個就不會饒了本宮。所以,這事兒還得你替我盯著點,別讓那幫人忘乎所以,胡作非為。”
他說的那些人,是指毛溫、王安國、薛翰等等公子哥兒。這些人個個都是在家陽奉陰違,出門囂張跋扈的主。也隻有朱暉這樣的才壓得住。朱暉點頭:“臣理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