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離開了淮揚道，謝神策這邊一點頭緒都沒有。然而雖然不知道大師兄到底去了何方，卻明白了王臻發動淮揚道政變的內幕。算是收之桑榆。
這些內幕，之前緹騎司沒能查出來。
王臻的保密工作做的極為出色。因為長期與謝家合作，王臻對謝神策緹騎司的力量分布，基本上爛熟於心，所以避開緹騎的耳目，於王臻來說，隻是願不願意花功夫的問題。
很顯然，王臻花了大功夫。
謝神策與王解花之間的對話看似輕巧，實則不過是二人在了解了淮揚道事件之後的放鬆玩笑話。
王臻是對王鼎一家動了殺心的，若不是大師兄的偶然施救，裴姨顯然已經死了。而裴姨在消失之前也將知道的所有信息轉告了大師兄。
“一直以為裴姨死了，卻不想是消失了。”
謝神策有些遺憾。
“其實對於她這樣的女人來說，或者徹底消失，找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開始新生活，才是最好的吧。”
謝神策自言自語，搖了搖頭：“但她最終還是沒有相信我，或者說不敢相信我。她與王臻當年......現在王臻都要殺她，誰知道我會不會也對她出手呢？”
“然而我有什麼理由對她出手？她手上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麼？”
“走了好，一了百了......”
謝神策不明白裴姨為什麼一聲不吭的離開，但是明白了如今的王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連自己當年的愛人，自己的親兄弟都會下手，他還有什麼顧忌的？
王解花固然擔心王鼎謝韞的安危，但是王鼎的信中寫得明白，王臻怕死，在大師兄離開之後，便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於是也放下心來。
大師兄是說離開淮揚道，但是誰能保證他就一定遵守諾言？萬一是離開琅琊山去了王家大宅，時刻準備著取下王臻的首級呢？
誰也不知道......至少王臻不知道。
陽州城傳來消息，老太傅恐怕大去之期不遠了。
謝神策帶了王解花回到陽州城，著手準備老太傅的後事。
謝神策就在陽州城，陪著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的老太傅說話，閑時也會去炮兵營查看工程進度。多數時候，還是與老太君一起，吃齋念佛。
這段時間過得很平靜，陽州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分的規律。晉都也沒有消息傳過來，說工部刑部的一些官員有什麼動靜。總之無論是陽州城，還是晉都，還是整個大晉乃至天下，都很平靜。
難道是整個天下都在用沉默，來表示對老太傅的別離？
一天，謝神策推著清醒的老太傅在花園裏曬太陽。
“孫兒......你看那花，春時嬌豔，夏時濃綠，秋時枯黃，冬時死亡，然而在來年，雪水化開之時，又會破土而出。生命循環，生生不息，佛家說這是輪回。”
謝神策在老太傅腿上蓋了一塊毛毯。
“你看太陽朝升夕落，海水進退有據，四季交換輪替......哪有什麼是不死的，又哪有什麼是真正會死亡的？”
謝神策說道：“肉體或化為飛灰，英名卻會永存世間。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老太傅哈哈一笑。
“這話說得有意思......大概便是老夫此時的寫照吧。老夫此時，行將就木，恐怕除了你們，也沒人記得我。便是等若死了。而老夫死後，卻一定會有人記得。那便還算是活著吧。”
謝神策正色道：“爺爺說哪裏話。現在就沒人記得爺爺了？陛下，趙宏泰，陳華，穀應......這些人都記得您呢。陛下前些日子不還送來了一批賞賜麼？”
老太傅搖頭，頗有深意的笑道：“不是的......陛下記得我，是因為老夫是他的老師，他最好麵子，所以一定會記得我，不會落人口實，欺師滅祖。實際上很多年前他就做的很漂亮。”
謝神策一震，心道許多年前有什麼往事麼？
然而老太傅並未多言。
“趙宏泰，陳華，穀應這些人記得我，不過是慶幸，老夫終於要死了。他們記得我，是因為時刻等著我死去，然後慶祝。如果鄭克明還在，我想最高興的應該就是他了。”
謝神策笑道：“那還不是因為爺爺威名太盛。”
老太傅再次搖頭，說道：“老夫現在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做人，不要太盛。否則會奪了子孫的氣運。”
謝神策不解，然而他不準備問，甚至他準備避開這個話題。
然而不等謝神策開口，老太傅便說道：“我曾有過四個兒子，但因為年輕時候太過輕狂，結果隻養活了兩個。不是因為得罪了某些人，招致報複，而是因為心無敬畏，就算是對天，也沒有多少敬意——天子都是我的學生，我便與天齊，哪裏需要敬他？”
謝神策心中巨震，他不知道爺爺年輕的時候居然這般狂傲，就是上天，都不放在眼裏。
然而這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讓他震驚的是，自己居然還有兩個叔伯？
“因為對上天沒有敬畏，所以上天懲罰了我。我的大兒子與二兒子，因為家族病症，相繼去世......這種懲罰，甚至還延續到了第二代。”
“你大伯因為狂傲，殺生無數，所以這輩子注定沒有兒子......”
謝神策再次巨震，因為在這段話中，他聽到了一個詞。
家族病症？
什麼叫家族病症？
就是家族遺傳病！
而這種遺傳病，還致命！
謝家人丁不興的真正原因可能不是因為受孕率低，而是因為這種疾病——疾病爆發，孩童夭折。而且隻會直接作用在男丁身上。
謝神策突然間遍體生寒。
這是他從來不知道的事！
要人命的家族遺傳病......這算是謝家最大的秘密麼？
老太傅似乎是感受到了謝神策的驚恐，笑著說道：“不用擔心，活下來的人，就不會有。”
然而這句話並不能讓謝神策安心。
謝家曾經出現過很多代單傳的現象，可想而知這種疾病是會潛伏的，可能是隔代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