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不為少年留
文/明淨
帝曆廿一年,天一不明,七政之星應而變色。
帝曆廿四年,五星若合,是謂易行,有德受慶,改立太子。
壹
聖上曾經說過,他的這四個皇子都是人中之龍。
若是用劍來比的話,那麼太子便是赤霄,寒光逼人,心似霜雪,明慧多智,有不折不扣的帝道之心。
五皇子是純鈞,細致優雅,尊貴無雙,竟似不應食人間煙火的。
十二皇子是龍淵,光華湛然,睿智內斂,識大體,解君憂,是誠信高潔的謙謙君子。
皇太後便問,那老九呢?
聖上搖了搖頭,笑得有一些無奈,同時又有一些釋然。
老九不是劍,他是容劍的鞘。
蓮華信步走出房間,掏出絹子擦了擦汗。現在雖然已經是季秋時節,但是燒酒間裏仍然熱得死人。她在裏麵待了足有一個多時辰,裏衣都已經被汗水溻透了。
然而她出來,卻並不是因為那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熱浪。
她抬頭看看天色,此時拂曉,正是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東曦即駕,西邊的一鉤殘月在發白的天色中慢慢隱去身影,沉入她看不見的另一個世界裏去了。
她低歎一聲,這宮中的天地何其大,卻又是何其的小。有抱負的,在這裏縱橫捭闔,指點江山,成就龍圖大業;至於沒有抱負的,像她,就在這深宮大院中慢慢地熬著,一日老似一日。
韶華不為少年留。
似乎隻是在一個轉眼之間,她就莫名地老了。不隻老了容顏,還老了那些曾經驛動的女兒心事。掛在眉間心上的那個他突然失去了蹤影,沒有念想,不及念想,一顆心就這樣空落落地淡了下去。
隻是,她真的不再期盼什麼了嗎?
她抬眼遠望,悠揚的鍾聲之中,層層的宮門次第而開。嘉肅門的方向傳來清脆的馬蹄聲,"得得"、"得得",一聲聲,一下下,全都踏在她的心上。
估摸著他快要到了,她默默地收起沉遊的思緒。秀容上的笑靨也伴著清晨的陽光,在一瞬間燦爛綻放。
"九殿下,安好。"
含光從內苑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皇祖母說,凝暉苑裏的菊花開得很好,他可以去看看。
他笑,此時的菊花並不好。要賞菊花,需要在清晨見露之後,如絲如縷的菊瓣掛著微微的晨光,我見猶憐。現在烈日高懸,隻怕花兒都已經被日光打得沒有了精神,又有什麼好看的。
雖然這樣想著,可他仍然移步向凝暉苑而來。他來,是為了看人,而不是看花。
含光方一踏進凝暉苑的大門,便有宮人行了禮往裏麵去通報。他知道她是定然不會讓他進入燒酒間的,索性就往後院的涼亭去了。
這個小小的亭子曾經是他們都喜歡的地方,五哥給這裏起了個名字叫做楓露亭,可是現在他想,也許這裏還是叫"風波亭"比較合適吧。多少風波,都是從這個亭子開始的。
他邁進亭子,並不意外地發現亭間的石桌上已經擺好了東西。
那是一個大食國進貢的玻璃琺琅的瓶子,還有一對白玉琉璃的杯子。他看著小巧精致的瓶子,不勝唏噓地想起那一個午後,從父皇手中接過這套瓶子的她還是那麼小小的一個,張著天真不知世事的眼,歡悅地向他們展示著她新拿到手的精巧玩意兒。
時光如白駒過隙,匆匆一晃已是十幾年過去。當年那個小女孩,被無情的時光偷走了。
"九殿下。"
不知何時,她已經來到他的麵前。行了一個禮之後,她拿起那個瓶子笑道:"這是奴婢試做的真珠紅,總共隻得了五瓶。因為怕聖上喝不慣這口味,所以特請九殿下來試試味道。"
示意隨從退下之後,他執起杯:"蓮華,這裏又沒有外人,你何必如此拘謹?"
她打開瓶子,將其中深紅色的天醇仙醴緩緩注入杯中,然後自嘲一般地笑道:"這裏是凝暉苑,隨時都會有外人進來的。"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一般,她的話音方落,一個略含諷刺意味的聲音就在她的背後響起了:"原來別人都是外人,隻有你們兩個是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