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北京五環外的居民樓。
“叮鈴鈴——,叮鈴鈴——,”電話響個沒完。
寒洲擒著鍋鏟,從廚房裏探出頭來,“老陳,接電話。”
鍋沸了,她把洗好的芹菜一股腦兒地放進去。瞬間,一屋子芹菜的特別香味。
“你接,我騰不開手。我們打對戰呢。”老陳盯著屏幕,一邊和隊友開著小窗聯係,一邊應答。他的大褲衩擼起來挺高,汗毛一根根粘在腿上。
電話還在響,不依不饒。寒洲無奈地關火。“當”地一聲把鍋鏟扔在操作台上,出來接電話。
那“當”的一聲老陳聽見了,就當沒聽見。翻了個白眼,繼續打遊戲,心說,這女人越來越不可愛了,都學會扔東西了。
看看來電顯示,寒洲滯了一下,趕忙熱情地寒暄:“宜人啊,最近還好吧?老家這兩天也熱了吧——”
“你先別說,讓我一口氣說完!”那個叫宜人的明顯帶著情緒,這讓寒洲精神一凜,不知道接下來是什麼狀況。
“良子死了。我剛把他送走。從此這個屋子隻有我們兩個了。”宜人聲音有點悶,就好像胸口裏憋了個東西。寒洲瞬間覺得那東西“嗡”的一下沿著電話線向她飛來,腦子裏漾起一波一波的水紋,她趕緊扶住桌子,卻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他想見你,最後幾天他一直想開口,可是我對他那麼好,孩子也在,他就是開不了口。他最後也沒見著你,這是我對他的懲罰。”說道“懲罰”的時候,寒洲覺得像刀切在肉上,肉疼了,刀還嫌不快。
刀還在繼續切肉。
“我知道你們當著大家麵說的,你們會參加對方的葬禮,別人以為那是玩笑,我不以為,那是你們給彼此的一個交代和安慰。我偏不讓它實現。我今天辦完了他的事兒我才告訴你,讓你知道送他走的人是我,是他老婆,不是你。我——”宜人說不下去了,哭聲越來越大,很委屈。
寒洲就握著聽筒,聽她哭,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合適的。在這個時候。她也很委屈,她連良子的手都沒握過,倒是和別的男同學還玩笑性質地擁抱一下,和良子,真的是很注意了。何況,都十幾年不在一起了,這些年就連同學會都不參加了,怎麼還會發生今天這一幕,真是讓人無力得很。
而良子,前幾年見時還啤酒肚高高的,舉手投足意氣奮發的樣子,就這麼沒了,涼涼的就走了。這讓寒洲覺得空落落的很不適應。
那邊還在哭,這時候也隻能聽她哭。
宜人是個單純可愛的女人,同學裏麵一直和她很談得來,上學時候也相互照顧,這時候確實很可憐的。孩子也十二歲了吧,好在經濟上他們應該沒問題,否則以後的路不知該有多難。想到這裏,寒洲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打遊戲正在火焰山上的老陳,想到我的丈夫還活著,如果他不在了,這個家一時半會兒就真的亂套了。
哭聲漸小,寒洲知道宜人是個要麵子的人,要不是憋不住一定不會失聲,以她的性格肯定打電話之前就想好了要痛痛快快地來個戰鬥力十級的長篇檄文,隻是,良子不在了,火藥潮了,彈膛也出問題了。她想起上學的時候,兩個女孩一人一句地與人鬥嘴,配合起來基本是無敵的,不禁想笑。撇了撇嘴唇,又奇怪自己在這個時候為什麼能笑,對麵宜人還在抽鼻子,而良子走了,她也是難過的。
“宜人,”寒洲清了清嗓子,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他走了,我也不知該說什麼。我想去看看你,你現在也不見得能接受。你看,先這樣好嗎?你先休息一段,孩子,還得上學,還得你照顧。放了假,我們找個地方去散散心。地方你挑,你說去哪咱就去哪兒。”說完,寒洲長出了一口氣,生怕自己說錯了話似的。
對麵啜泣的聲音漸漸小了,沒了。寒洲等著對方的回答,卻等到了一聲歎息。電話撂下了。
寒洲也歎了一聲,回到廚房。把芹菜撈出來,拍了蒜,放了鹽,然後就想不起該幹什麼了,總之,就是良子走了這件事,像一張白色大幕橫在眼前,讓人空空的,好像電影散場了,其他人都走完了,那電影的餘音還在,可是看電影的人不想退場也必須從電影院出來了。
很不舍,很遺憾,但也隻能站起來走出去。
桌子擺好了,叫了好幾遍,老陳才從戰場上下來,帶著英雄的疲憊和興奮。寒洲就搞不懂,一場虛擬的戰爭怎麼能激起那麼多可貴的情感,友誼、愛與忠誠。她沒好氣地推了把椅子,坐下,動作有點大,椅子抗議地“吱扭”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