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平原津,嬴政便覺得更加不好。他從夏無且的臉上看出了深深的擔憂。藥,他是認真吃的,這幾天絕不任性,他隻希望平安地回到鹹陽,回到穩定的大後方。
也許是思慮過多,睡眠更加不好。好不容易睡著,卻會被一點點的聲音驚醒,這樣,就免不了責罰手腳重的太監。雖然知道發脾氣對身體不好,可就是按捺不住。而且,發完了也沒覺得輕鬆,反而更加生氣。他覺得,他就像一頭困獸。
昨晚的那個夢過於清晰,醒來以後,他居然記得其中的細節,這讓他不由得想到,這是不是上天對他的提示?
夢裏那個飄忽而至的人叫平原津客,據說,他就是那個原本要和荊軻一起去行刺,而最後爽約的人。
在夢裏,他問:“你為什麼答應了,最後卻又爽約了呢?是怕了嗎?”
那人說:“不是,我不是怕了,我是覺得為了太子丹付出那麼多不值。他並沒有比你好多少。你是個建立了大功業的人,統一以後減少戰亂就是你的功業,我不想去了。”
他又問:“那你今天為什麼又來,是看我如何狼狽嗎?我在會稽郡,人們潑糞、扔死貓、毀石碑……”
那人說:“我來,是因為你總是不得安寧。你眼前的事安排不好,身後的事也不去安排。這樣,怎麼可以呢?人總要無憂無慮才能安然入睡啊!“
他問:“什麼身後的事?”
那人說:“身後的事,當然是關於你的兒子們。你一直在回避立太子這個問題,但是這並不是你回避它,它就不存在了。你能否認你對兒子們複雜的情感嗎?扶蘇忠直勇敢,你把他打發到邊陲放馬去了,為什麼?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將來他接替你這樣一個事實?胡亥任性胡來,你把他帶在身邊一路相隨。你是不是覺得你可以永遠看護著他?”
那人的話,讓他陷入沉默,那一刻,他想起了在朝堂之上,扶蘇的不解和不甘,也有他的忍耐和屈從。
那人又說:“你是皇上,你的不安,就是天下的不安,你好自為之吧!”
就像他的飄然而至,倏忽之間,他便消失無影無蹤,就像渡口那成片的蘆葦,蘆葦一動,知道風來了,蘆葦不動,知道風走了。
嬴政在惆悵中呆愣了一整天。
這期間,胡亥過來請安,他盯著胡亥看了半天,把胡亥看毛了。
“父皇,兒子又做錯事情了嗎?”
他搖搖頭,把兒子打發走了。
他想的是,他那麼多兒子,卻隻帶著胡亥從鹹陽出發,東至會稽,北返琅琊,然後呢,按原計劃會一路向北,直至九原,看看匈奴人原先放牧的草場,最後沿直道返回鹹陽。這麼一路招搖下來,在外人眼裏會怎麼看呢?這是否有什麼不能宣之於口的意味呢?
夢裏那人說的有道理,皇上的不安,便是天下人的不安!
呼——,又大意了!
他痛苦地躺下,覺得當皇帝當得他身心俱疲。
門響了,輕手輕腳的,一定是梁辰回來了。上輩子,梁辰一定是隻貓。
腳步近了,到了榻前便沒了響動,鼻端卻飄來雨夜的清新,這是女人的味道。
在他緊張的期待中,一隻溫熱的手軟軟地貼上他的額頭,他沒有睜眼,一動不動,心卻瞬間潮潤。
“皇上怎麼哭了?”圓圓的手指肚沿著他的內眼瞼輕輕滑動。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心貼近嘴唇,親吻,親吻……
小寒也啜泣起來,為了他,更為不可知的命運!
“小寒,你受委屈了,嬴政以後絕不打你!”他睜開眼睛,把她的手抱在懷裏。
小寒搖搖頭。比起命運,那不算什麼。何況,他是真的愛她。
“小寒,真的,來,讓嬴政看看你的後背!”他堅持要坐起來。
小寒隻好扶他坐好,背過身去,讓他看她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