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瀚海風波(11)(1 / 2)

埃克塞特號重巡的司令塔內,氣浪奔騰咆哮,慘叫四起,哈伍德隻覺得眼前一花,隨即便身不由己的被重重拋飛到了數米開外的角落裏。霎時間他胸肺如爆,喉中腥甜狂湧,意識也如同寒風中的搖曳火苗,幾乎下一刻便要宣告熄滅……

“將軍!將軍!”迷迷糊糊中,哈伍德隻聽到一個帶有哭腔的焦急聲音在疊聲呼喚自己。他大腦中猛地一震,艱難撐起了沉重的眼皮。漸漸的,眼前的景象從天旋地轉中變得清晰起來,而哈伍德也瞬間宛若被雷電所劈,當即呆在了那裏。

炎火呼嘯,熱浪兜頭侵襲。原本平滑如鏡的司令塔艙壁,此刻竟變得如田間鼠穴和月球表麵:鋼板上密布著無數大大小小的不規則孔洞,其扭曲翻卷的模樣讓人不禁聯想到了雷獸那猙獰鋒利的獠牙口器。與戰艦上各個部門進行通話的中央平台不知所蹤,隻剩下燒焦漆黑的小半截底座還佇立在原地。而最令哈伍德感到四肢冰涼的,則是地板上橫七豎八躺著的近十具屍體;殷紅的鮮血從他們身下急速洇散開來,將整個殘缺不全的司令塔都浸染成了殺戮和死亡的人間地獄。

“呃啊!”看著周圍共事數年甚至是數十年的親密同僚在轉眼間就變成了鮮血淋漓的碎裂肉塊,哈伍德的精神幾近崩潰,失聲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悲號。饒是他向來以堅韌頑強、沉著無畏而聞名於英國海軍,此時此刻,也忍不住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痛苦、絕望、追悔、和恐懼。哈伍德周身發寒,嘴唇顫抖,額頭和後背已全是冷汗;想要掙紮著站起來,腰部卻忽地傳來尖銳至極的裂痛,將他好不容易才彙集起來的些許力氣瞬間擊散。

“將軍,您醒了!剛才德國人的炮彈打中了司令塔,整個前艦橋都是濃煙和烈火,等到我們衝進來的時候,司令塔內就隻剩下您一個人還有呼吸……”年輕的聲音依舊帶有幾分哭泣之意,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向哈伍德簡單快速地陳述了一遍。哈伍德神情呆滯地聽著,臉色蒼白如紙,事情果然到了最壞的地步,艦隊的指揮中樞已經隨著德艦一發炮彈的落下而徹底不複存在!

正自驚怖惶亂,坐靠在司令塔角落的哈伍德忽然看到側前方海麵上湧出了大量的黑紅色煙霧;後者如同雲層花海一般急劇擴散開來,其中隱隱綻放有亮紅色的眩目光火。透過司令塔艙壁上那個最大的巨型裂洞,哈伍德可以清晰判斷出那片“雲層”所在的方位,正是己方輕巡俄裏翁號的戰鬥區域!

見到這番情景,原本就麵色慘白的哈伍德登時變得再無一絲血色,通紅的眼眸中流下了滾燙的淚水,像是瀑布般不斷奔流。1916年,還是上等兵的哈伍德參加了舉世矚目的日德蘭海戰,並親眼目睹了“無敵”號、“黑親王”號等幾艘英國戰艦的殉爆。原本他以為這番災難景象已經徹底成為曆史過去,卻沒料想在23年後的今天,幾乎完全相同的場景又再一次在自己的眼前重演!

“俄裏翁號完了。”哈伍德嘶啞無力地開口,與平日裏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判若兩人。雖然英國海軍在日德蘭海戰結束後就亡羊補牢,特別重視對發射火藥的殉爆預防,但追求速度的輕巡卻無論如何也擠不出重量來實現免疫8英寸級別炮彈的防護,哪怕僅限於反射藥艙也是力不從心。隻要被這個級別的重型炮彈命中彈藥庫,英國輕巡的命運仍舊和早先殉爆的那些前輩們一模一樣。

俄裏翁號已然覆滅,埃克塞特號的命運又當如何呢?由於建造年代所存在的技術差距,英國在20年代開工的重巡都比30年代開工的輕巡更加薄皮;倘若德國炮彈命中彈藥庫,埃克塞特號也斷無幸存之理。不經意間,哈伍德心中忽然泛起了這個令他自己感到極為難以置信的念頭。此前哈伍德從來都沒有顧慮過自己的個人生死,他始終把為英國戰死視為軍人最光榮的結局,然而現在,看到同僚和友艦的悲慘結局,他的心境終於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哈伍德緩緩轉過頭來,第一次打量身旁這名將自己從昏迷邊緣拉了過來的年輕損管士兵。他大概還不到二十歲,被濃煙熏黑的臉上依稀可見幾分稚氣,一雙眼眸翠綠明亮,不過此時流露出的卻全是恐懼驚惶的神情。看到這張年輕的容顏,哈伍德心中產生出了一個與從前的自己南轅北轍的念頭:這樣的小夥子不應該成為戰爭之神的祭品,他有更加美好長遠的人生去度過和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