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厲:建立在三維坐標上的詩論詩評
飛天論壇
作者:陳德宏
以前每每讀石厲的詩論詩評,總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厚重、深刻、獨到、清新,似空穀足音。但由於閱讀的匆忙,加之缺乏定量的比較分析及整體的把握,因此認識僅止於印象。近讀40餘萬言的皇皇巨著《詩學的範式》(石厲著,中國文聯出版社2012年12月出版),得窺全豹,茅塞頓開:深厚的國學修養,哲學美學理論的燭照,朦朧後詩人入乎其內出乎其外的創作體驗,構成了石厲詩論詩評獨樹一幟的貼近詩歌本質的鮮明特色。
我常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文友說,石厲不是生不逢辰,亦不是懷才不遇,而是某種“人生的錯位”。比如說對於古典文學,他受家學傳統的影響,自幼飽讀詩書,頗有心得,也頗有建樹——他的《中國遠古詩歌思想》、《先秦人文精神史綱》、《中華五千年史演義》、《春秋公羊家思想考略》,都堪稱學術專著。若在高等學府“厚古薄今”的文史院所,僅憑這幾部專著就足以奠定他的學術地位了。可惜他供職於“厚今薄古”的文學界,因此,這些磚頭般厚重的著作,充其量隻能算他的“小秋收”。好在他將國學淵源引入他的詩論詩評,猶如疏浚了一條河流,將因五四白話詩的興起而中斷了的我國詩歌傳統融會貫通了起來。
中國詩歌的起點在哪裏?它的產生與人類的實踐活動與情感有何關係?遠古詩歌的所指與能指是什麼?……這些基礎的又是基本的問題,直接關係到詩歌的發生、發展,過去、今天及未來。石厲的《緬懷遠古詩歌》對此進行了追本溯源的研究。“認識事物的開始,特別是認識事物如何開始,將永遠影響著認識事物的全部”;“所以在曆史的探索中,起點永遠誘惑我們,它就像真理一樣,它和將來的意義是同等重要的,甚至有時候二者合一”。
進入古典文獻領域,石厲顯示出了縱橫馳騁如魚得水的獨特優勢。他征引《吳越春秋》中的《彈歌》,《禮記·郊特性》中的《伊耆氏·蠟辭》,以及郭沫若《卜辭通纂》載有的《癸卯卜》……指出“上古詩歌的雛形在有文字記載的殘片裏已基本形成”。同時對《帝王世紀》載“帝堯之世,天下太和,百姓無事,有老人擊壤而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及《尚書·大傳》所載《卿雲》歌詞“卿雲爛兮,縵縵兮。日月光華,旦複旦兮”,給出了自己的闡釋:前者“是對人類原初生活特征本身的歌唱”,後者表達“對美麗天空的深情厚意,來感念永恒”。
關於詩歌起點的探求,由於它在曆史方麵的不可追溯性和它終極性的困惑,任何研究都隻能接近而不能抵達。於是石厲又把詩歌的起源從解釋的角度轉向詩歌的發生方麵,從發生學原理出發,旁征博引,指出詩歌的發生與人類的情感,與音樂、舞蹈、繪畫藝術的互通,與勞動的關聯,與覡巫與靈魂的通性……等方麵進行了論證。
石厲關於古典詩歌研究的收獲,猶如獲得了一把打開詩歌之門的金鑰匙,令他開啟了一座又一座詩歌的奧秘之門:“詩歌的曆史,是人類精神的曆史,詩歌的本質也是人類精神的本質。甚至一言以蔽之,詩歌史是成年人的精神史,但是詩歌又不斷地承擔起孩子們的啟蒙任務,所以孩子們在不斷學習詩歌的過程中長大成人。”(《中國古詩與文化啟蒙》);“真正的文化是超越物質利益或政治派別的最純粹最通透也是最有普遍性的人類精神形式,它是能夠讓人類共同理解、共同認同的意誌表達,它能夠讓不同語言的人類互相諒解、互相寬容。比如優秀的詩歌,就是數千年來人類一直信奉的重要文化形式”(《寫在中國現當代詩歌的邊上》);“謝靈運以前,山水在我國詩歌中,隻是一種點綴或背景,而到了謝靈運,山水不僅是詩歌的表現對象,山水還是詩歌的象征本體。山水就像謝靈運的內心世界一樣,在他的詩歌中也是翻江倒海。從此,山水成為了中國詩人抒情寫意最好的載體,也是寄放情思最好的處所”(《詩島讀詩》)……
有詩人撰文宣稱,詩是不可發聲“讀”的,隻能在心裏無聲地“念”。石厲及其他一些研究中外詩歌起點的學者告訴我們,詩幾乎是與人類的語言同時產生的,是與人類的勞動相伴而生的。如果詩不能讀,在語言與文字之間的“空窗”期,人類如何將詩一代一代傳承的呢?民族英雄史詩也許更有說服力,有的民族沒有文字或者他們的文字出現得較晚,但他們的英雄史詩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經口口相傳了,不發聲讀可能嗎?再說了,詩與歌是密不可分的,詩與音樂舞蹈甚至祭祀都有關聯,而這些關聯的部分都有聲音,惟獨詩不能發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