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會計生涯五十年(節選)
封麵專題
作者:劉常榮
編者按:
華中電網有限公司原總會計師劉常榮先生從1962年進入大學學習會計到2012年,從事會計工作五十年,剛好半個世紀。本文既是作者對五十年財會工作的回顧和總結,也是對會計職業的解讀和感悟。刊發此文謹表達對一個老會計人的敬意,也希望對廣大讀者有所裨益。
從1962年進大學接觸會計專業開始,掐指算到2012年,我在會計這個行當裏居然摸爬滾打了整整五十個春秋,半個世紀啊!
歲月留痕。時間送走了火熱的青春歲月,送走了激情拚搏的壯年時光,而今留下來的,隻有對往昔無窮無盡的回憶,對會計這個崗位的無限留戀,還有晚年盤點人生的休閑日子。正是:頻回首,五十寒暑會計路,借風貸雨試身手。試身手,南北奔波塵與土,求索無止人已叟!
謹以這篇回憶錄式的文字對五十年的會計生涯做一紀念。
一、四年寒窗
我是在家境十分拮據、高考招生形勢十分嚴峻的年份裏與會計打上交道的。
那是1962年,高中畢業的我,一門心思想考上一所文科大學修習新聞專業,沒想到,我在焦慮萬分且毫無思想準備的等待中收到的是湖南財貿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學會計,從來就沒有想過,也沒有填過這個誌願,更不知道有湖南財貿學院這麼一所大學。去吧,隻要有書讀就好,這總比呆在家裏餓著肚子與泥巴打交道強——我這樣尋思;父母親和哥哥姐姐更是竭力支持我去。還有什麼值得猶豫的呢?於是乎,我走上了到長沙去讀這所我所不熟悉的大學的路。
我是光著腳丫子、挑著破行李卷跨入湖南財貿學院大門的。
學院坐落在長沙市河西嶽麓山西麓的石佳衝,整個校區隱沒在翠綠叢中,靜謐,空氣清新,是個讀書的好去處。其前身是湖南省財貿幹校,到1962年正式招收四年製本科專業學生才更換校名。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我當時的錄取通知書上蓋的是“湖南省財貿幹校”的大紅印,外加一個顯目的“代”字。就是因為這,僅僅招錄了200掛零新生的會計係,當即就有十餘名學生連報到手續都沒有辦就自動放棄入學機會,徑直回家複讀準備下一年再考去了;還有幾位好歹在學校呆了個把星期,終究是對會計專業提不起半點興趣,最後還是選擇了離開。這種形勢對我觸動很大,加上那一陣子新生中流行著“當會計沒出息”“賬房先生是兩院院士——一腳踏在醫院,一腳踏在法院”……奇談怪論滿天飛,確實擾亂了一部分學生的思想。我也毫無例外地狠狠糾結了一陣子,但終究是獨木橋上過河——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索性橫下一條心:既來之,則安之,學會計就安安心心學會計吧,路子在自己的腳底下!
四年的寒窗苦讀,先後把會計原理、工業會計、商業會計、銀行會計、國民經濟組織與計劃、計劃統計等專業課程攻了下來,於1966年5月以幾乎門門課程都是“優”的成績順利完成了工業會計的本科學業和畢業實習。雖然當時的教材大都是采用前蘇聯五十年代的原版,不乏蘇式教條主義和計劃經濟的濃厚色彩,但其中一些原理之類的知識在會計實踐中很管用,經常發揮出舉一反三的基礎作用,這是大學時代打下的不可抹殺的專業功底。
1964年是大學時期值得記載的一個特殊年份。這一年,我年滿二十歲,進入大三,正是全身心致力於專業課程學習的階段。當時,學習雷鋒、歐陽海、王傑、焦裕祿等英雄模範人物的思想教育運動風起雲湧,大大淨化了社會風氣,為人民服務的思想深入人心,好人好事層出不窮。在這樣一種激蕩人生的氣氛中,我獲得了進入大學以來的第一個榮譽稱號——院學習雷鋒積極分子,而且被同學們抬舉擔任了班長。躊躇滿誌的我立誌要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像雷鋒一樣的共產黨員。我帶著這樣的上進心磨礪自己,並兩次參加地方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即“四清”運動),在桐油燈下,在田裏山上,我跟著老工作隊員一起“訪貧問苦”“紮根串連”“與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勞動”,經曆風雨,接受教育。
1966年肇始的“十年動亂”打亂了六六屆大學畢業生的畢業分配,在全社會陷入政府“停擺”、工廠停工、農村停產、學校停課的無政府狀態下,我們拿著畢業證書呆在校園裏當了一年多的“逍遙派”。“大動亂”歲月,我和少數幾個要好的同學不願隨波逐流,毅然走出校門,到湖南常寧水口山鉛鋅礦礦井裏推過一個多月礦車,在湖南禮陵瓷廠裏挑過兩個多月瓷泥,讓在焦急中等待畢業分配的心靈多少得到一些錘煉和撫慰,也曾回到父母身邊陪住了些日子。那是段不堪回首的淒苦歲月。戴著“四類分子”帽子的老父親三天兩頭被造反派抓去遊鄉,去挨鬥。我被劃入“黑五類”“狗崽子”隊伍,幾次被勒令陪鬥。一家人天天在膽戰心驚中苦熬時光,老母親的眼淚幾乎沒有斷過。1967年下半年,學院傳來畢業分配的消息,我才回到長沙,奔赴工作崗位已經是1968年年初了。
二、高原學步
我真正的會計實踐活動是在青海高原上開始的。工作單位是一個剛剛從內地遷建到青海大草原邊緣上的國防軍工研究所。當時剛剛開始籌建,要什麼沒什麼,就連維持生命的氧氣也比內地少,條件十分艱苦。我一報到就開始了啃窩窩頭、睡大帳篷的生活,所幸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避開了“文化革命”的動亂和喧囂,我可以一門心思向地球開戰。與我一同來報到的還有九十多位六六屆大學畢業生,大家組成了一個“五七”連隊(意在向工農兵學習,但別人叫我們這批大學生是“臭老九”連隊),由老師傅帶著,修馬路,壘圍牆,建房子……我先後當過架子工、鋼筋工、泥瓦匠。三年下來,我們為自己建成了食堂、澡堂、機修車間、單身宿舍、幹打壘辦公室和一部分實驗室。
這段經曆是我走上工作崗位後的第一課,十分寶貴。與工人師傅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用汗水凝結而成的那種純潔情誼,老師傅們那種“鐵人”精神,那種關愛年輕人的胸懷,那種大公無私的品德,讓我受益一輩子。
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七級鋼筋工陳金明老師傅—— 一個不太起眼的老共產黨員。我在青海十四年,我們朝夕相處了十四年。他是上海崇明人,多年難得回一次家,基本就以所為家了。陳師傅那時已年過半百,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他平寸頭,須發已經花白,背有點駝,一雙常年掄鍬舞鎬的手上布滿老繭,慈善的雙眼總是笑眯眯地看人,久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皺紋,記錄著他勤勞辛苦的經曆。陳師傅任何時候都是一身深藍色帶格的家織布衣褲,樸素得儼然就是個南方農村的莊稼漢。他是化工部係統的老勞動模範,沒什麼文化,從我和他相識起,留在我腦海中的形象就是手腳不停、夜以繼日、不知疲倦地幹活。他把我們這批新來的大學生當作自己的孩子,帶作風、教技術、解難題;在我們身上,他什麼都舍得。哪個家裏有老人病了,他馬上掏出三百兩百的救急;誰病了住院治療,病床前經常能見到他的身影……他把一個活雷鋒的形象留在我們腦海裏,時刻激勵著我們這些年輕人為國效力的雄心壯誌。
我學架子工那一年,也是我這輩子不能忘懷的。帶我們的張師傅是一個膀大腰圓的東北漢子,五十歲不到,一米八出頭的個兒,八級起重工,平時胡子拉碴,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但一到腳手架上,那是出了名的嚴厲,如果有誰不聽他的指揮,保管吼你個晴天霹靂。那時,我們搭腳手架還沒有用上裝卸式的鋼管,全部用鐵絲和十米長的杉樹條子橫豎捆綁,先豎後橫,從下向上逐級搭建起來。每天上工,我們五六個當徒弟的架子工被張師傅一一安排在各個傳遞的位置上,他叫我們一手抱住豎著的杉樹杆子,或者用一隻腳繞過杆子緊緊固定住身子,騰出一雙手來,接住別人遞來的杉樹條子,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拋一拋地把這百十來斤重的杆子往上拔送,直至舉到別人夠得到的高度,最後幾個人同時用扭成“門”字形的鐵絲扣牢牢捆綁好。青海的冬天,刺骨的寒風一個勁地往領口、袖口裏鑽,在腳手架上勞作,嗖嗖北風從褲管裏鑽進來,一直冷到脊梁骨。每當這時,張師傅肯定會把他帶在身邊禦寒的老酒貢獻出來,能喝的喝上兩口,發發熱,不會喝的倒點酒往臉上、手上擦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