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泣
強檔推薦
作者:語笑嫣然
情斷
已經是第八日了。深夜消失,黎明歸來,歸來時還帶著一個活生生的俘虜,然後走到蝶雲山最高處的斷崖,將俘虜從崖邊推落下去。深不見底的斷崖,仿佛傳出對方骨頭被咀嚼的聲音,但輕微得被風一吹就散了。
第八個將要被投下斷崖的人趴在地上,扯著白凝的裙角哀求道,白大人,放過我吧!不要用我祭山神,我求求你了!白凝皺著眉打量他,你原本就是囚犯,終生監禁和死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岩石背後忽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如紗的仙雲霧雨,有男子的輪廓緩緩現出,銀袍玉帶,肅然冷傲。白凝望著他,一如平常,任是在喧嘩的人群,抑或是紛亂的戰場,她都這樣望著他,眼中光華流轉,隻有他。她心裏微微地痛了一下,道,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
男子拂袖背對著她道,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城主嗎?他是蝶雲山畔韋陀城的一城之主,而她原是一隻雲雀,被他召喚,做了他的信使。因為屢屢建功,他便封了她做韋陀城的禦守。在韋陀城,人人都知道禦守大人白凝是城主慕容廷最得力的助手。然而,慕容廷跟白凝越是相處得久,就越不喜歡她孤傲自負、自作主張的脾性。不知道從何時起,他漸漸地就有了背對著她說話的習慣。
白凝道,我知道城主心善,肯定不忍心用城民來活祭山神,所以白凝就替城主當了這個黑臉。況且,我抓來的這些人都是終生監禁的囚犯,我覺得並無不妥。顯然,她說出口的話遠不如她的眼神那般柔軟繾綣。有時想想,倘若她可以收斂她的孤傲硬朗,將蜜語甜言說得錚錚響,他是否就能明白,她不過也是普通的女子?是一個愛著他,卻隻求他一眼眷顧的女子?
沒有柔裙花鈿,不懂玲瓏婀娜,但心卻真,情卻深。
就在那個清晨,慕容廷趕走了白凝。從今以後,你再不是韋陀城的禦守,也不必替我傳信。你我之間,主仆情斷!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依然是背對著她。大概她看得最多的,不是他的五官臉色,或許就正是他的背影吧?她卻偏偏愛上了一個隻肯給她背影的男子。盲目卑微,飛蛾撲火。
情藏
數天之前。一夜急雨如雜花,橫斜亂飛舞。慕容廷獨自撐著傘,靜立在城樓上。白凝望見那一抹似有還無的淡影,便收了羽翼,落在他的身旁。她那時受他的委托,到青孽城打探一個人的消息。
是一個令他珍如生命的女子。采甄。
當今天下十城割據,十城之中以青孽城跟韋陀城的矛盾最深。兩城交惡多年,彼此水火難容。采甄原是慕容廷未過門的妻子,一次單獨出行,卻落在了青孽城主夜無涯的手裏。而白凝帶回來的消息,是說前幾日采甄行刺夜無涯失敗,夜無涯昭告全城,要將她問斬,把刑期定在了三個月以後。
慕容廷聽罷白凝的彙報,向來蒼白的臉色便更難看了。一怒而攻心,他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她站在他背後,想扶他,伸出去的手卻還是縮了回來。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提出過,隻要城主一聲令下,將士便會為他攻城救人。但慕容廷性情剛正,堅持不肯以公謀私。這番帶回采甄的消息,她心中又有了另一番盤算,她便對慕容廷道,城主,夜無涯如此大肆宣揚三月後行刑,便是想引你去救人,到時你就算破得了他的重重關卡,但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和武功,跟他本人對戰又如何?慕容廷會意歎氣道,嗯,我並非他的對手。
白凝便道,但你也知道,有一個辦法可以令輸贏掉轉,反而令他不是你的對手,甚至令我們韋陀城都無人敢進犯,不是嗎?
白凝所說的辦法,是要慕容廷到蝶雲山修煉摩崖心法。相傳,練就摩崖心法可以通曉天地之間,淩駕日月之上,雄霸天下無所不能。夜無涯那麼想攻破韋陀城,也正是因為韋陀城是通往蝶雲山的必經之路。
蝶雲山是韋陀城的腹地,摩崖心法也是韋陀城前幾任長老和城主的心血。然而,心法鑿刻完成之時,當時的一位長老也不慎驚醒了沉睡的山神,以至於這幾百年來蝶雲山便成了禁地。城中權貴,知道摩崖心法的,有好些都希望慕容廷能夠煉成心法以備不時之需。但也有一些反對的,包括慕容廷自己。因為山神有言在先,以後若再有人擾他清夢,他就會令山搖地動,到時整個韋陀城都不知會有怎樣的後果。
白凝想說服慕容廷,說城主若足夠謹慎,未必會驚擾山神。但慕容廷不想用百姓的安危冒險,所以寧可親自領兵跟來犯者力抗,也遲遲不願進山修煉。然而,這幾年他卻因為過度操勞,而且幾次負重傷,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若是練成摩崖心法,對於他恢複自身,增強修為,也將是大有裨益的。
慕容廷知道,他若不練心法,任由病況惡化,莫說城主之位難保,就連性命也堪憂。所以他是遲早要走到這一步的。但如今,他已經沒有借口拖延,為了采甄,他是不得不進蝶雲山了。
入山的前一夜,慕容廷曾說過,倘若真的觸怒山神,不幸之中還有一個僥幸的辦法,那就是將惹怒山神的罪魁禍首獻祭,平息山神的怒氣。這是古籍當中有記載的,神魔世界的默認法則。
他為免驚擾山神,沒有帶任何隨從,隻讓白凝跟著他。白凝可以化成飛鳥出入山間,不會引起山神的注意。她為他傳遞消息,運送食物,他修煉心法,時日漸過依舊平安無事。他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倘若我真的觸怒山神,你務必殺了我,將我獻祭以平怒氣。他這樣說的時候,她便滿不在乎地笑著說,城主,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是的,她知道他不會有事。因為她早已暗中求見過那位山神。隻要她每日以活人獻祭,山神便不幹涉他修煉心法,任他來去自如。
但慕容廷終究還是發現了白凝所做的一切。不管被獻祭的是百姓還是囚犯,慕容廷向來心軟,甚至在他成為城主的那一天,他還廢除了韋陀城的死刑。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安然竟然是建立在臣民的死亡之上。於是,他趕走了白凝,自己也離開了蝶雲山。
摩崖心法,他隻學到了四成。從那天起,白凝便隻能在城外徘徊了。抬頭便是冷漠的城牆,冷漠的天空,有時候還能看見冷漠的他,一如往昔,靜立在城樓上。即便再冷,卻也暖了她心底最卑微的牽掛。
城主,你怎麼不問我,我罔顧他人生死,狠心無情,手染血腥,到底是為什麼?因為我想保你的萬全。我根本不可能等到事發以後再用你的命來填山神的怒氣,因為我冒不起那個險。因為,若置你於險境,就是置我於絕地。
情係
白凝是看著慕容廷孤身上路的。他那四成的摩崖心法,未必能與夜無涯對抗,但他已別無選擇了。在離開韋陀城之前,他甚至暗暗地交代好了一切,他不論是戰死還是被俘,韋陀城都必須放棄他,推舉新城主,不可因他而受青孽城的任何製約。那般的風蕭水寒,凜然一去,背影蒼涼得令人心疼。
及至青孽城,城門大開,夜無涯早已等在城外,手中的長戟一劃,光利風疾,驚破了一樹的紅楓。
慕容廷一抬頭,便看見采甄被綁在城樓前高築的祭台上。那一幕,白凝也看到了。她躲在雲層裏,發灰的蓮雲載著她,她身旁還有一個紫袍的男子。她緊張地觀望著城外的動靜,旌旗飄飄,戰鼓擂擂,漫天楓雨之中,一場血腥的廝殺拉開了序幕。
慕容廷揮刀斬棘,縱然還能應對一眾蝦兵蟹將,但到了夜無涯麵前,幾個回合之後,還是落了下風。白凝看他連吃幾戟,單手撐地喘息不止,她求助地看了看身旁的紫袍男子。男子會意一笑,突然跳下雲層,衝入了戰場。
因為紫袍男子的介入,慕容廷救走了采甄,平安地回到了韋陀城。
城主府外,慕容廷抱著受傷的采甄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望著白凝。雖然尷尬,但還是輕輕地對她道了一聲謝。
他還看了看紫袍男子說,也謝謝你的這位朋友。
白凝默不作聲。紫袍的男子卻開口道,我不是她的朋友,是她的主人。他雖然是在對慕容廷說話,目光卻緊鎖著慕容廷懷裏的女子。采甄微微閉著眼,嬌眉輕蹙,櫻唇微張,雖然憔悴,卻更有一種病態之美。白凝依稀覺得他眼中的光竟有些貪婪,趕緊催他道,我們走吧。
男子卻笑了笑,說,我改變主意了,我不要你做我的奴隸了。他指著采甄道,我要她!
慕容廷一聽,喝道,閣下莫不是以為有恩於我,便可以予取予求了吧?
紫袍男子笑得更狂邪了,我難道不能對你予取予求?慕容廷,你可知道我是誰?我便是蝶雲山的山神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