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達爾馬迪納
在尼羅河沿岸,黑土肥沃,因此孕育了埃及絕大多數的村莊。而尤為王室重視的達爾馬迪納村莊,卻地處沙漠。因此村莊裏的每一滴水源,都要依靠外界的驢子和駱駝運過來。在村莊的周遭,都緊密築起了圍牆,以防外人闖入。圍牆裏是一排排的房屋,約有八十間,全為國家所有。牆外則是陵墓工匠的墳墓。
達爾馬迪納,果真是王室所建的村莊,與笛非十年前所見的破陋村莊天差地別。排屋應該是新建的,使村裏的分工運作更具有了秩序感。
她們從馬車上下來,並給了車夫一些碎銀。孟朵拉滿臉驚異,已是激動得說不全話:“神……我的家……這是我的家?”
她們從狹小的村口走進去。十年的時間,早已磨光了孟朵拉對這裏的記憶。村裏的婦孺都奇怪地看著她們。最後,笛非忍不住拉住孟朵拉:“你應該問問她們你母親的住處。這個村莊不大,每座房屋又緊密相連,想必她們會認識你的母親。”
“嗯……”孟朵拉走近那些結隊閑坐的婦女們,細聲問道:“請問你們知道麥卡住在哪裏嗎?”
那些婦女們相互看一眼,有些鄙夷之色地回看她們。一位年輕的婦女站起身來,向她們拋了個媚眼:“當然知道。我可以帶你們去。”
孟朵拉已經露出了自己的臉,但笛非仍是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她高挑的骨架使一些婦女誤認為她是男人,從而竊竊私語,猜測著這位神秘的男人來自哪裏。帶領她們的年輕婦女走得不快,並時不時回首媚態地盯著笛非。
每戶排屋形體大致相同,而她們到達的那所卻明顯的有些破陋殘缺了。一扇很薄的破木門險險遮住入口,灰暗的光線從縫隙間透露出來。孟朵拉倏然用手捂住臉,仿佛難以置信這就是她的家。房門周邊的泥牆有了很深的裂痕,已然經不起沙漠風暴的摧殘,像是隨時都會倒塌。
“這裏住的不過是一個快死的老婦。她是你們的親人?”少婦用指尖輕輕摩挲著孟朵拉的手鐲,對著笛非微笑。
被黑紗掩藏的臉容逐漸僵化:“孟朵拉。你的母親叫麥卡?”
孟朵拉含淚點點頭,然後衝進了屋裏。笛非趕緊尾隨,剛踏入屋裏的時候一股濃烈的腐朽氣味襲來,即使她戴著麵紗也幾欲被嗆到。
有許多細小的飛蟲撲麵而來。兩人甩手了一陣子,才逐漸看清躺在地上的人。
那是一具腐屍。從稀疏的白發和腐化的臉骨依稀可以判斷出她是一位年老的婦人。屍體全身已經發黑發臭,上麵甚至爬滿了許多異種但同樣饑渴的食蟲。孟朵拉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雙膝跪在地上,“母親啊!!!”
站在她身後的笛非,已經全身僵滯住。一股漫天而來的恐怖感席卷了她全身,令她的胃劇烈痙攣,幾欲作嘔。刹那間那個夢,那個發黑的頭顱,兩個猶如黑洞似的直視著她的眼眶,向她伸來的瘁爛蒼老的手骨————她猛然拉住孟朵拉,以最後的力量衝出了這座枯墳一般的房屋。孟朵拉哭著叫喊:“不!請不要帶我離開她!求求你!我不能扔下我的母親!!”
“你會被她傳染惡疾的!你會死的!”笛非抓緊她想掙脫的雙手。孟朵拉崩潰地跌跪在地上,哭得好不淒楚:“我離開了十年!十年!離開母親時我才那麼小!我每天都在向蒙神祈禱,祈禱我可以再次回去我的家,看一眼我的父母!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孟朵拉,沒有什麼事情能比活著更重要。”笛非扯下麵紗,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他們已經離開這裏,去了尼羅河的西岸。相信我,在那個世界裏他們仍然愛著你,仍然庇佑著你。”
在這個曆史裏,她所認識的人少之又少。麥卡,是她踏入這片金色土地時第一個認識的人。在發生那麼多事與漫長的歲月過後,誰會想到,她居然投機取巧地認識了她的女兒,並把她帶回了這裏。歲月劃過的痕跡總是慘不忍睹的。如今隻剩下滿目瘡痍。
落日時分,夕陽逐漸沒入天際,天空泛起暈暗的色彩。一場大火席卷了達爾馬迪納村莊的一角,黑煙繚繞著延伸向天空。這一場火並非惡意放縱,隻是安靜地在一方界限裏燃燒著。破陋的石屋沐浴在火光中。火,代表生生不息,它將帶著逝去的亡靈,到達那個彼岸的世界。
而在茫茫荒漠中,兩個坐著車馬離去的身影顯得那樣卑微渺小。離開達爾馬迪納村莊的途中,笛非碰見一隊人馬自遠處走來,雖然穿著平民的衣衫,卻整潔端莊。人馬走到了她們的身前。車夫被一枚暗箭刺穿喉嚨。帶隊的頭領下了馬,恭敬地單膝向笛非下跪:“笛非小姐。我們一直在暗中護衛您的安全。”
其實她早該意料到了。能夠坐上王位的人,從來就不會是被別人決定的人。她敢擔保,在她剛萌生出宮念頭的時候,下一刻他那裏就立即有人稟告了。
她還是不夠明白自己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