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巴紮
散文
作者:殷俊
“巴紮”在新疆維吾爾語裏是集市的意思,趕巴紮是長期居住並生活在新疆的少數民族對趕集的說法。新疆的巴紮與內地的集市相比,地方化色彩更濃厚,趕巴紮純粹就是當地老百姓在固定的集日裏銷售和買賣當地的土特產。
在我的家鄉——南疆重鎮庫車縣,改革開放前,巴紮被政府統一安排在每個星期天舉行。那時候正是文革時期,雖然平日裏政治運動在天天進行,但一到巴紮日,全縣九個公社的農民都會興致勃勃地趕著自家的馬車、驢車、牛車,載著裝滿品相很差,但味道很好的蘋果、雪花梨、桃子、杏子,以及恰瑪古、胡蘿卜、菠菜,還有黑的生雞蛋、家禽和自製的酸奶等,從四麵八方來到位於縣城西南麵的老城。於是路上就會形成一眼望不到邊的浩浩蕩蕩的車隊,因為那時大多數鄉鎮都沒有柏油馬路,隻有簡易的土路或者稍好一點兒的石子路。因此,車馬過處,塵土飛揚,十分壯觀。其間還會有維吾爾族老大爺就像當年的庫爾班大叔一樣,穿著長而厚的袷袢(維吾爾族大衣),騎著小毛驢,翹著胡子,哼著小曲歡快地從尚未落定的塵埃中穿過。而距離縣城較遠的公社,農民們隻好提前一天出發,第二天才能到達縣城。
因為前來趕巴紮的人馬太多,約莫晌午時分,整個縣城就會被這些車馬和縣城本身的小商小販們占據得滿實滿載,水泄不通,黑壓壓一片,到處是人山人海。這時候要是有一輛不知情的汽車過來,一旦駛進去,往往就會立刻動彈不得。因為你前後都是馬車和人,你再怎麼摁喇叭,都沒人理會,讓你進退維穀,後悔莫及,還要遭受路人的謾罵,嫌你不識時務,礙手礙腳。在那種情況下,即便有人想給你讓道,也沒辦法給你騰地方。
居住在新城的人家,或者是從外地來的人,除了少數騎自行車的人外,大部分人往往會選擇乘坐當地的主要交通工具——馬車,也就是後來被媒體炒作為“大篷車”的四輪馬車。這種馬車在車體的四角豎起四根木棍,搭起一個涼棚,車上一次可乘坐十到十二個人,每人隻需一毛錢,就可以讓你一邊欣賞沿途的風土人情,一邊聽著“嗒嗒嗒”的馬蹄聲很快到達五公裏外的老城,十分舒適和愜意,很受當地人和外地人的喜歡。
中午是巴紮交易的高峰期。幾乎整個老城和半個新城都被占滿了、沸騰了。這些人流大致分為三種。第一種就是從農村趕來的買賣土特產的農民。第二種是城市居民中的小商小販,主要出售的是自製的涼粉、烤肉、烤包子、烤饢餅、染紅了的熟雞蛋,各種民族調料、藥材,自製的皮鞋、皮靴,鐵匠們打製的洗衣盆、水勺,以及外進的磚茶、方塊糖、布匹、鍋碗瓢盆等等,琳琅滿目。這中間也會有極少數的漢族中年婦女出售自製的純手工土布布鞋、鞋墊,手工編織的圍巾、毛衣等。回族小販出售的則多為自己製作的龍須酥、涼粉、涼皮子,還有瓜子、花生等。第三種人就是純粹的購物者和消費者。
在當時,大型牲畜如牛羊騾馬的交易被放在了龜茲古渡大橋下麵的河床裏。因為1958年大洪水過後,政府在庫車河的上遊修築了水庫和攔河大壩,因此河床中一年四季大部分時間裏是幹涸的,就正好被用來作為牲畜交易市場,同時在這裏交易的還有雞鴨、鴿子等家禽類。而在老城兩條東西走向和一條南北走向的主街上,就是各種小攤販們的自由交易市場。這些小攤販們往往是自發地把每一條街一分為三,當街把要出手的商品往地上一擺,形成沿街兩行、中間一行的長長的三行銷售街市,然後使出渾身解數,開始大聲叫賣。
走進市場,首先給你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此起彼伏、你低我高的各種吆喝聲。夏季裏,有雪花涼(一種自製的冰淇淋)磨製機皮帶發出的卡啦卡啦的轟鳴聲,還有鐵匠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以及車後架上買好大包小包各種東西急於離開現場,吃力地推著的自行車發出的叮鈴鈴的刺耳的鈴鐺聲。還有幾位推著木製獨輪車的人一天到晚地穿梭於人群當中,他們是專門靠給買好東西的人往家裏送東西的運輸苦力。那時給人把東西送到家裏,跑一趟才一毛錢。
在這些嘈雜的聲音中,有一位頭戴白色瓜皮小圓帽,留著絡腮白胡子的維吾爾族老大爺,顯得很特別,他銷售的永遠都是用手工搗碎的辣椒麵。隻見他麵前鋪著一張布單子,上麵堆放了一大堆辣椒麵,他手中拿著一把小木勺,跪在辣椒麵堆旁的地上,大聲地反複吆喝著:“鮮辣麵,鮮辣麵,一堆一毛錢,一毛錢給五勺,一堆一毛錢。”母親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叫我到老漢那裏稱上一毛錢的辣椒麵,每次我去買辣椒麵的時候,都覺得這個維吾爾族老漢十分可笑。因為他每天用手抓辣椒麵,然後又不時地用手捋胡須,所以他的胡子被染成了紅色,有時帽子一周和鼻尖上也都是紅色,特別好笑,被我戲稱為“紅胡子老漢”。老漢的辣子麵特地道,拿回家後母親用清油澆在上麵,吃拌麵或者吃餃子時放上一點兒,那味道又香又辣,別提有多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