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溝

西部風景線

作者:李健

新疆木壘縣有一個地方,當地人世世代代都叫它咬牙溝。老輩人說,過咬牙溝是要咬著牙的。其實,咬牙溝不遠,也非荒僻不毛之地。向西出木壘鎮,過已幹涸多年的木壘河古河道,然後爬上一道慢坡,有條梁溝便呈現在麵前,這條溝就叫咬牙溝。之所以叫咬牙溝想必是因其荒寂,人跡少,且早年又有土匪出沒。路過這裏,需咬著牙,鼓足勇氣,才能走出這片令人森然的地方吧。

早年的咬牙溝一片毛荒。溝兩側土梁如浪,一層一層向外翻卷,小塊小塊的旱田散落在一道道梁彎的緩坡上,稀稀疏疏的莊稼,灰蒙蒙的綠色更顯出一種柔韌又憋悶的荒涼。一條路順咬牙溝向西北蜿蜒而去。這條路是古絲綢之路新北道的一個分支,是綏新駝運的“下八站”之一,是小草地、大草地,以及南路要衝。當年,商賈旅人及馱夫,拉著一鏈一鏈的駱駝,在駝鈴聲牽引下,從哈密到鎮西過色必口、大石頭、一碗泉到木壘城。稍事休整後,再經咬牙溝去奇台,去孚遠,去迪化,去中亞,去歐洲……中原的茶葉、絲綢、瓷器、日用百貨,木壘河的皮毛、各種土產從這裏走出國門,走向世界。

咬牙溝有三個出口。第一個出口離溝口不遠,是兩個土梁銜接處,過溝口順一條蜿蜒向南的路,至東城四道溝原始村落遺址。這個遺址發現於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出土了石杵、石鋤、石紡輪、骨針、骨飾、土陶等等,尤為珍貴的是一狀似生殖器的石祖。一群學生在老師帶領下修整一塊土地時,舊石器出現了。這時候,陽光直射下來,一個學生舉著石祖,虛幻的光籠罩著它,四周是一層一層圍觀的人群。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迷惑中一個童稚的聲音喊道:“像個球!”然後,張著雙臂,迎著太陽、迎著風跑了,“挖出石球咯,挖出個石球咯。”

在此之前的三千年左右,也是這樣一個場麵。一個高大雄壯的男人,高舉著石祖,將它供奉於一個高台之上,身後是一群身裹獸皮,手執弓箭、石鋤的男人,一臉虔誠地匍匐於地,拱手膜拜。這樣的場麵是拒絕女人的。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一片茅草屋掩隱在高大的樹蔭下,女人脖子上掛著骨飾,搖著石紡輪,遙望著遠處男人們的儀式,孩子在她們身周追逐嬉戲。溪水繞過茅屋汩汩而去,鳥雀在樹間啁啾。更遠的梁坡上,野花蔥茂,小塊的田裏,麥子正在拔節……

這時的咬牙溝應該不叫咬牙溝,它該是先祖們的衣食之地。天太高遠,地太廣袤,他們不需要走出這裏。在這片土地上,上蒼賜給他們的,已經足夠他們享用。

那麼,離此不遠的一塊孤立在路邊的油神石就沒有這麼久遠了。是叱吒歐亞的馬背英雄成吉思汗,還是在此之前更遠的漢時耿恭,路過此地時斷了木輪車軸,還是散了車輪?但曆經風雕日琢,黑黝黝的油神石上沉澱的歲月依然成精成仙,無論是誰都要在此下車,拿出裝著潤滑油的油壺,敬敬這塊孤立於路邊的石頭,以祈求神靈保佑。然後,重新上車,在吱吱扭扭、咯咯噔噔的木輪車聲中向咬牙溝深處走去。

另一個出口在咬牙溝中段,一個叫井井彎的地方。這裏有一小片開闊地。開闊地的南麵有一口井,井旁邊有一個幹打壘的小土屋。小土屋又低又矮、沒門沒窗,是夏收時戶兒家的臨時住房。開闊地西北角的梁彎裏有一緩坡,爬上緩坡有條向西的土路,至東城。這條路溝深路陡,透著霸氣和韌性,在一個個山梁上直上直下,是牛羊及夏收時戶兒家走的道。當年,每至夏收時,梁坡上的旱田裏,一群男女赤膊揮鐮;收割完的旱田裏有羊群如水般緩緩流過;梁彎的土路上,一輛牛車拉著滿滿一車麥捆,咯咯噔噔地悠悠而行。趕車的農人坐在車轅上,身子隱在麥捆裏,隻聞其聲,不見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