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安安靜靜的禦書房被一道腳步聲打斷,因禦書房鋪設著極為昂貴的毛皮地毯,腳步聲是很輕的,但這卻不允許值守的內侍忽視。
這名內侍悄無聲息地走出幾步,來到外間,問那進來的宮女,“什麼事?”
宮女屈膝一禮,恭敬道:“段公公,儷貴妃讓人送了湯點來,送不送進去?”
段公公正是幾年前樂輕悠撞見挨打的那一位,這些年來他利用現代知識,得到白公公賞識,在禦前伺候,早就把宮裏各位娘娘的底細摸透了。
儷貴妃出身鄭氏,她兄長鄭玄在皇帝登基前就一直是皇帝的謀臣,皇帝登基後,鄭家自然一飛衝天,鄭玄才三十多歲,但如今在內閣也是有決策權的大臣。
而皇帝念舊,即便如今儷貴妃容色不再鮮嫩,卻還是對她恩寵有加,這送湯到禦書房,有資格被內侍傳進去話的,滿宮裏也隻有三五個人。
段景慕想了想,道:“我去請示一下。”
片刻後出來,對內侍道:“端進去吧。”
一天的伺候結束,段景慕回到了住處,把今天的所見所聞在心裏記了一遍,一開始他是想用外語寫日記的,但想來想去覺得不保險,萬一被人發現了,給他安個探子之名,他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
想到皇上的那兩句話,段景慕知道,十年前給過他養傷銀子的方夫人和她的丈夫都回京了,有機會的話,他還真想親自出去感謝一番。
這些年,段景慕也不著痕跡地打聽了很多方夫人的事,知道她特別會做點心,有好幾種點心在宮裏都是很流行的,乃至其中兩種在後世還有流傳,且她還因為培育了高產的玉米、小麥而被封郡主,還是大周唯一一位有實地封邑的郡主。
本身足夠出彩,丈夫、兄長、舅舅都是朝中要員,且都是在現代能找到記載的,她的事跡卻為什麼沒能流傳下去呢?
如今,對於世宗這段曆史,段景慕最好奇的就是這位隱沒在曆史中的女子,因此他一直不著痕跡地關注著樂家、方家。
段景慕得知了很多消散在曆史中的秘史,比如兩個樂大人並不是親兄弟,蔣大人曾經跟方夫人求過親,方夫人跟方大人在各地做官時的傳聞等等。
還有很多富有這個時代特色的笑話,以及許許多多震驚了他的畫作和文學作品。
大樂大人的小品甚至都流傳到了民間,其中有幾篇精品都沒在後世流傳,二樂大人除了有曆史記事作品,還有很多精彩的策論文,方大人關於斷案方麵有一本精彩的著作,但後世可見的都隻是殘篇。
更讓段景慕震驚的是,蔣大人竟然在寫得一手好文章之外,還是個特別會畫畫的人,聽說在宮外,他的一副鬆菊圖都賣到了三千兩的高價。
段景慕出宮的機會不多,沒見到過真品,但是他見了好幾副仿品,而這幅白色為底的霜雪中色彩濃烈的畫作,在現代卻都被各方學者斷定為平宗時期的著名畫家廖千山的作品。
這些年搜集到的,所有的或是與現代斷定不符或是沒有流傳到現代的東西,都讓段景慕特別有一種渴望。
他渴望自己還能回到現代,把這些他每天都暗暗回想一遍的人物、事跡等帶回去。
這一年的中秋宮宴,段景慕於時隔六年之後,再次見到當初給了他援手的方夫人、她的丈夫方大人,以及那兩個小小年紀就很有禮的小少年。
站在皇上的另一邊,段景慕不著痕跡地把目光落在方大人家那兩席上,再次看清方夫人時,他才確定當初那一眼自己沒有看錯,後世在網絡上瘋傳的那幅肅宗陵墓壁畫中的瑤女果然和方夫人有六七分相似。
但是沒見過方夫人,誰都不會知道瑤女的美麗其實很遜色。
在這滿殿殊色中,方夫人隻靜靜坐在那裏,就已令其他精心打扮、不著痕跡展示美貌的女人黯然,也怪不得皇上到現在還經常提起方夫人。
段景慕卻清楚,皇上對方夫人可能有喜歡,但恐怕連方大人的一分都比不上,那隻是一種最廣的江山最美的美人都要掌握在手心裏的,男人們普遍都有的心理吧。
這樣感歎時,段景慕有些傷心,如果不是穿成一個太監,他也能做做美夢。
樂輕悠完全不知道有個人在默默注視著他們一家的生活,並且是以史官記錄的態度,看到一點都默默記下。
方宴對於禦殿上的目光倒是有所察覺,有皇上的,還有一個內侍的,他抬起頭回視一眼,正好也看過來的皇帝舉了舉手裏的酒杯。
方宴舉起手中酒杯,心裏卻淡淡冷笑,仁佑帝若是明君做得不耐煩了,他不介意費些心思將他拉下來再換上去一個。
仁佑帝雖登基十幾年了,但是還保持著初為帝王時的清明,而且相比強搶臣妻的名聲,他更想作為一個沒有缺點的君主流傳後世。
更何況,前幾年清一就說,和平郡主身上的福運更加綿長,因著她的封號,她的這份福運是能隨著年月增長慢慢覆蓋天下百姓和樂安平的。
如此,已是皇室欠了她,皇上不想因為個人的欲望而傷害到她。
回到京城之後的生活還如幾年前一般,樂輕悠閑時可以去竄的門子多了,大哥家二哥家小舅家,唯一比較讓她操心的,就是小輩們之間的那些事。
樂紗住在她這兒後,的確多了與樂紓見麵的機會,卻也不可避免的讓她察覺到樂紓對她根本沒有男女之情。
大侄女當時很瀟灑地對樂輕悠說沒關係,她也沒有多喜歡紓二哥,樂輕悠勸慰了她幾句,因自己沒有經曆過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這種事,樂輕悠完全沒想到大侄女隻是表麵不在乎,卻偷偷躲在屋裏哭了半晚上。
後來發現紗紗並沒有她說的那樣不在乎,樂輕悠便經常帶她出去散心,期間她也認識了不少好友。
一年後,樂紗與蔣宜深的長子定親,但很不巧的是,蔣宜深這個長子也是個庶子,葉裁裳氣得連樂輕悠都怨上了,好長一段時間都不再與她來往。
樂輕悠倒不在意,她見過蔣大哥的長子蔣夔,那是個完美繼承了蔣宜深優點的孩子,容貌、性格都是俊雅非常,即便是庶子,卻也是京中這一輩少年中最優秀的那幾個。
在樂輕悠看來,蔣夔比那個跟表妹纏綿不清的陳世子不知要好多少,更重要的是,蔣夔這孩子在看樂紗時,眼中有柔情。
他們是相互喜歡的,家世也相差不大,二嫂隻因為庶子的身份,就完全否定他,對他和紗紗都不公平。
蔣夔是庶長子,從小在他祖母身邊長大,蔣宜深對這個兒子也足夠重視,因此他根本沒有在身份上受過多少嫡母的磋磨,更是十七歲時就高中湖州府鄉試的解元,如今二十一歲的他,已經是翰林院一位年輕官員了。
蔣家祖孫三代都在朝做官,在京城數得上的高門,盼著嫁蔣夔的女孩兒不知凡幾,但蔣宜深是完全由孩子們自己做主自己婚事的,一直也沒有喜歡女孩的蔣夔這才與樂紗能有這段緣分。
樂峻跟葉裁裳分析了蔣夔和紗紗的婚姻以後定然會不錯,葉裁裳表麵沒說什麼,心裏卻一直別扭著,她生的嫡女嫁給一個庶子,會能有什麼好生活?日後參加宴會時恐怕都要低吳姨娘那個女兒一等。
吳姨娘那個女兒,可是個非高枝兒不站的。
葉裁裳一想到以後一個姨娘的女兒嫁得都會比她的女兒好,心裏就十分氣不過,不過到女兒出嫁那一天,她一腔的心思卻都成了希望女兒一生能順心如意。
人都說侄女肖姑,她衷心的希望,她女兒的婚姻也能和樂輕悠的那樣一般美滿幸福。
雖然早年覺得樂輕悠堅持不給方宴納妾是愚蠢的行為,但到自己女兒時,葉裁裳真的很希望蔣家的那孩子能對她女兒一心一意的。
三年後,樂綵及笄定親,果然定下的是身份高貴的宗室子弟,這時的葉裁裳卻沒再有什麼氣不過的心思了,她女兒都是一個孩子的娘了,性子卻還如未出嫁時一般,可見蔣夔對她極好,這就夠了。
蔣夔是個懂事的,有樂家和蔣家的扶持,以後他必然又是一個朝廷要員,自家女兒不論在家還是在外都受不了委屈。
更重要的是,葉裁裳是親眼見過在她女兒和陳世子退親後又嫁給他的那貴女過得是怎樣一團糟的生活,她現在想想以前,真是萬分慶幸。
而樂綵定的那宗室子,雖是個郡王,但素來風流成性,還沒成婚呢,有名分的側室通房已經有了三四個,聽說還跟素雪千重一個歌女關係非常。
現在管著素雪千重的是樂紹,昱郡王和一個歌女黏黏糊糊的事,還是樂綵定親之前,他特地過來跟二叔、二嬸說的。
樂峻把這話跟吳姨娘說了,吳姨娘也勸了女兒好些日子,但樂綵就是認準了昱郡王,不讓她嫁就悶悶不樂,不愛說話也不愛吃飯的。
樂峻還能怎麼樣,直接擺手準了,並說以後過得不如意,不要回來跟他訴苦。
而這個時候,樂紹、樂紓、蘇行之還有樂紗這幾個大些的侄子侄女,都已經成親並有了自己的孩子,樂輕悠真正地從姑姑升級為姑奶奶,方宴也成了姑姥爺,分散她心思的事情很多,她去勸過樂綵兩次,但見她心意堅決,就不好也沒心思再勸說她什麼。
婚姻這事,冷暖自知,旁人插手太多,違背了婚姻當事人的意願,就會落埋怨。
孩子們各自成了家,樂輕悠覺得日子過得越發快了,一眨眼,小小的侄孫們長大了,入學了,她和方宴的兩個兒子也都有了心儀的姑娘。
兩年內,樂輕悠和方宴給兩個兒子都辦好了婚事,然後就把他們從府中分了出去,宅子、鋪子、莊子都給他們安置好,以後的生活會怎麼樣,則要看他們自己是有本事擴展了家業還是吃老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