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下雨了。這個春天真是多雨。直到深夜裏六妹都沒有睡著,平常這時候如果醒來就能夠聽到吳文熟悉的呼嚕聲。那個王八,昨晚壓根兒他就沒有過來。和兒子一起睡了。六妹本來想等到他來睡覺的時候再軟折磨他一頓。不理他、背朝他、半夜起來罵他。可是這個小小的願望,六妹都沒有實現。

清涼的春雨拍打在陽台的天棚上,碎碎切切的響著。他們搬來西大街超市的樓上,六妹再也看不到東大街院落裏的那棵梧桐了。夜晚也再也聽不到雨打梧桐葉落的聲音了。

深黑的夜,六妹想起了那株梧桐,想起自己剛剛來到這個家的寂寞和無聊,悔恨和失眠……

日子一天天過下來。六妹覺得自己的靈魂日益麻木了。自己已經成了掙錢的工具。每天的意識裏隻有掙錢,掙錢,“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可是不掙錢,我又能幹什麼?”六妹頭腦裏一團如麻。她努力想扯出一個頭緒來。

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六妹想到,自己每次回鄉,開著轎車,家裏的七親六舅的,鄉裏鄉親的,包括自己的親人和那些同學,知道自己發財了,無不投來豔慕的眼神。

難道和他離婚?活到今天,六妹才後悔了,當初嫁給他的時候,自己還那麼年輕,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來,那時候就提出離婚,自己還有些幸福可以追求,可是現在早已青春不再,兒子都十來歲了。已經過慣了這種熟悉但有點殘忍、機械的生活。我不能和他離婚!和他離婚,家鄉那些對我生活充滿美好向往的人,會怎麼說我,不懂得珍惜握在手中的幸福,放著好好的幸福的日子不會過?淨想些歪主意。我離不了婚,我怎麼可以離婚呢?

六妹光著腳下床把窗子推開,覺得屋子裏太悶了。她依靠著冰涼的牆壁站在窗台前,蕭瑟的雨水打了進來,濺落在她光潔的肌膚上,有點點深刻的寒意滲入六妹的心底。

窗外是一團漆黑的夜。六妹從窗口返回床上,打開窗之後,雨聲更大了。滴滴都好像打在六妹的心尖上一樣。那雨滴好像長出了牙齒一般啃齧著六妹的心坎。六妹想起了小時候學過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詩句來,六妹想到那些詩人一定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領。這樣一個雨夜,六妹心裏苦楚無邊,舊愛新恨,五味雜陳,“隨風潛入夜,滴滴我心痛”,六妹胡亂改了這句詩。

慢慢的回憶裏,六妹又追憶起自己上學的那些事。如果家裏不是太窮,我也應該上大學。曾經我對讀書是多麼的癡迷和向往。可是誰讓我生在窮苦的農家呢,何況父親又那麼早早地去世。百無聊賴中六妹想起太多太多過往的那些憂傷。

同樣是“小樓一夜聽春雨”,可是明朝我到哪裏聽得賣杏花的聲音,以前在家鄉,每到春暖花開的季節,家家戶戶簷前屋後都開滿了梨花、桃花、杏花、櫻桃花,幾場雨之後就是滿眼的杏兒、梨兒、桃兒,地麵上鋪著厚厚一層細碎的花瓣,春雨催花落,但春雨同樣催促著植物生長。那時看到花落,隻有滿懷的喜歡,隻等著看到那些小小的嬰兒般的果實掛滿枝頭,隻懂得催逼著日頭快點行走,好快點吃到那些甜甜香香的水果。現在味蕾壞了,哪怕是從家鄉運輸來的水果,自己再也吃不到當初那股美味了。“難道這就是老了的表現?”六妹苦苦問自己,“我的心境是不是太老了?曾幾何時,我感覺不到青春蕩漾在身上的熱情?行屍走肉?長長的辮梢打著春光的年少青春永去不複返了。”床上布滿了蟲子,它們調皮的啃噬著六妹的肌膚,甚至五髒六腑。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六妹今夜仔細審視它,原來竟然是那樣陌生,一個對六妹來說如此陌生的小鎮,一個扼殺了了自己青春和熱血的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