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讓我勇敢地裝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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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蓓
談起父母,總會不自覺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我記得——
門被突然推開的刹那,我迅速合上了抽屜,裏麵躺著一本小說。她不發一語,卻準確無誤地把書拽了出來,撕個粉碎。“媽——”我很慌張,等待她爆發的時刻。她卻看也不看我,重重摔門離去。
晚飯注定難以下咽,整個餐桌上都是她的控訴。她是老師,一向習慣了聲音高八度,夾雜著口頭禪的數落讓我羞愧難當,唯有沉默以對。父親氣得直拿筷子敲我的碗:“怎麼不吭氣!都快考研的人了,還有心思看閑書?!”
他們眼中,教材以外的,統統是閑書。中學時,我一度迷戀這些閑書,母親為此天天翻我的書包,不停地找班主任要求對我“嚴加看管”。甚至有次我穿了件手工繡花的裙子,因為紮了腰帶,她就懷疑我把書藏在了衣服裏,非要我脫下來檢查。可是,她此刻訓斥的,是已經大學畢業的我。
那個夏天發生了很多事。姥姥突然離世,家裏莫名被盜,母親騎車摔進了溝裏,而我,跟初戀男友友好分手。
說友好,是因為分手的事是他媽媽請求的。
“你是個好姑娘,隻是——”她說的時候流了眼淚。
那些“隻是”我懂得。男友跟我是大學同學,一畢業家裏就安排好了工作,有編製,又體麵,溫飽不愁。而我,求職路上,屢屢受挫,借口考研留在他的城市,卻前途莫辨。再溫柔再體貼,也不過是“農村來的丫頭”。曾經,我在男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小聲抗辯:“我家在縣城,不在農村。”他隻是笑著揉揉我的頭。現在我懂了,所謂“農村”,不是你出生的地域,而是你的眼界,跟他們,不在同一個水平線。那時的我不知道麥當勞裏不賣雞米花,肯德基裏不賣麥香魚,分不清摩卡拿鐵卡布奇諾跟速溶咖啡有什麼區別,甚至到大二才知道女生應該穿胸罩而不是躬身塌腰罩兩層小背心,來了例假應該墊衛生巾而不是塞一遝衛生紙。至於後街男孩、班得瑞、恩雅的音樂,則是浪費錢的物件。時尚與我無緣,情調與我無緣,愛好與我無緣。我,隻是一部學習的機器。
分手後那幾天,我迅速地收拾好了一切,回到父母身邊。然而,在家,根本就學不下去。聽著他們一遍遍的“為你好”,我的內心升騰著怨恨的火焰。說什麼“為你好”,不過是自己在社會混得不如意,就想把希望依托到子女身上,雞犬升天罷。從上學到就業,哪條路不是按著他們的指揮在走?單是考公務員,就報了四次名,國家的,省裏的,市裏的,甚至鄉鎮的。如果有可能,我也願意自己做個無憂無慮無需付出千倍努力去奮鬥的小公主。如果有可能,我也願意我的父母品茶逛街打麻將,而不是隨地吐痰,攢廢品賣破爛,扛化肥袋子給我帶毛衣毛褲。
可是,我一句反抗的話都不能說,也不想說。
姥姥葬禮那天,母親哭得昏天黑地。守靈的時候,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事,不知是說給姥姥,還是說給自己。她是家裏老大,讀到初中姥姥就讓她回家掙工分,是她跪了整整一天求來的讀書機會;嫁給父親,姥姥千般不願,給她的嫁妝隻有兩床棉被……說到最後,她累了,輕輕靠在我的肩上,發出悠長的歎息,手垂在我的腿上。她的手是青腫的,擦傷的血痂清晰可見。膝蓋摔傷後尚未複原,又因為長時間下跪,隱隱透出青紫。那一刻,她是那麼的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