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夢的破碎
社會
作者:毛利
據我所知,本國三十歲以上婦女處境一般都不怎麼樣。她們被默認為失去戀愛資格,總有人勸未婚女人湊合湊合,勸已婚女人忍耐忍耐。也沒有多少開創新人生的機會,隻要想幹一件事,周圍肯定會跳出百十來個人勸她:“放棄吧。”
當年我去大理的時候,認識了各種稀奇古怪的人,M太太大概是其中最正經的一位,她不過是去旅遊,為跟老公過結婚周年紀念日,整個人看上去閃閃發亮。因為跟我住同一間客棧,又恰巧一起爬過一趟蒼山,後來我們互相加了QQ,偶爾聊聊天,知道她懷孕、生子,個中辛苦彙聚成一句話:“能晚點生就晚點生吧。”
M太太生完小孩後一直有點抑鬱,可能是因為產後重新上班事業上沒什麼突破,也可能是因為她對一成不變的生活實在感到難以忍耐,那些過去由愛情掩蓋住的平凡生活,逐漸像海水褪去後的海岸一樣,暴露出一塊又一塊的暗礁。哺育是繁瑣的,工作是重複的,她總是覺得開心不起來,一次又一次想起在大理的美好歲月,遂提議老公:“不如我們重新回去玩一次。”
並且她還有個更大膽的想法,想帶著孩子去大理生活,租個有李子樹和柿子樹的小院,養一條大狗、兩隻小貓。她跟我透露了自己最新的愛好——做手工甜醬,親戚吃得讚不絕口,就是不肯給錢。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開個網店,在大理做個手工藝人。光是想象一下這種場景,就夠陶醉了,在陽光燦爛的院子裏,洗著新鮮水果,心情愉悅地開始在甜甜的氣味中調製果醬,桌上擺著大捧的雛菊和薔薇,小狗和孩子在玩,蒼山上的風緩緩吹向洱海。
老公對她的想法不置可否,M太太嚎啕大哭,她實在無法忍受城裏的生活,霧霾、工作、親戚應酬、堵車、排隊,統統討厭。
她丈夫當然也不喜歡,可覺得這就是生活,哪裏能十全十美,再說這兩年正好是事業上升期,出於一個男人的自尊心和虛榮心,他怎麼都不可能放棄工作跟她一起去大理。
“那我帶著孩子自己去,”M太太說,“我先去看看,把店開起來,能賺錢的話一個月飛回來兩次。”
這當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理由是夫妻兩地分居影響感情。你看《消失的愛人》裏,艾米再怎麼喜歡紐約,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丈夫回了鄉下,整天和一群她最討厭的鄉巴佬相處。再看看《革命之路》,女主角愛波快要死在美國鄉下某個乏味的地方,拚了命地遊說丈夫去巴黎重新開始,最後她果真死了。
M太太說她看過《革命之路》,所以才下了去大理的決心。丈夫勉強同意,稱太太的快樂最重要。
然後所有人的指責轉向另一個方向:“你怎麼能讓孩子長期沒有父親陪伴?”於是她真的有點動搖了。他們讓她好好想想,對孩子,對丈夫,這樣真的好嗎?有人尖酸刻薄地說:“孩子都這麼大了,怎麼還不切實際地想做文藝小清新?”
照這些人的說法,自私自利的M太太完全可能一手造成一個家庭的破碎。
我不得不提醒她:“喂,這一切還沒發生呢。好歹去試兩個月,為什麼女人老要做各種陳腐的妥協?做爸爸的頭頂為家庭付出的名義,常常滿世界亂跑,來不及看孩子一眼,做媽媽的想帶著小孩過田園生活反而成了自私矯情的壞女人?”
當年如果愛波自己出走去巴黎,她或許會發現“革命之路”社區的絕望生活並非無法挽救。
出走的女人無非是想奔向一種新生活,但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依舊喋喋不休,“新的地方會有新的絕望,”他們這樣為自己乏味的生活找借口,“在哪裏不是一樣呢?”
M太太還在猶豫,無法做出決定。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