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遊擊
社會
作者:許鋒
離開鄉村若幹年後,我有時感覺自己像遊擊隊員,總蟄伏於一座城市的某一個角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天走的就是那幾條路,拐的就是那幾道彎,看的就是那一些風景。但城裏的路很多,有的路很複雜,有的路很簡單,那些複雜或簡單的路,我偶爾也走,卻不常走。有時真的在走,有時是在車上走。走走停停之間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看到了什麼,於是,若幹年以後甚至都不記得還有那麼一條路,自己曾走過那條路。直至很多個影像疊加於腦海,似乎硬逼著我要記起什麼,這時,才隱隱約約覺得很多年以前自己好像來過那路,不止一次地走過那路。
或許是選擇性失憶。
與路有關的便是路邊的店。店也是有生命的,有的很短,曇花一現;有的很長,十年前就這樣開著,現在還這樣開著,像一個友人守候在街頭癡癡地等你。常理上它會慍怒,因為你已經忘記了它,可是當你走近時它依然和顏悅色,你若是走進其中,或許還會發現當年的那個小丫頭的影子。你一定有些不好意思,你弄不明白為什麼這麼長時間居然就再也沒來過這裏。
在城市,我像個靈活的遊擊隊員,隨遇而安,擇地而居。我換一個地方就有了一些新路,走上了新路就會忘了老路。如同我換了電話號碼,從此與老號碼完全隔絕,我也告訴了很多人新號碼,可是,正如我每天走過的路上終會留下我的足跡,我的氣息,我的感觸,我一身的塵埃,我不經意的頹喪,難以抑製的喜悅,我不能讓歲月無痕,但是有很多或者一麵之緣的人始終保留著我的號碼,因為他們可能覺得這很重要。或許他們還撥打過我的老號碼。
新路走得久了會變成老路,有了新的老路就會淡忘舊的老路,就像時光衝淡了友誼,多年以後突然想起曾經還有這樣一位朋友,一起吃過飯,喝過酒,拉過手,說過豪言壯語。這至少是“勢利”的,我可能感覺不到,但是別人能。尤其當你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你無限風光,八麵玲瓏時,你的忘卻對別人可能是一種傷害。當然,我不屬於後者。
隻是路是寬容的,不會記恨我。我多年後再一次走在它身上它也不會瞬間塌陷,它一如既往地在彎道處提醒我不要走錯,它盡可能地平坦,讓我不至於磕磕絆絆。街角的石椅子一直在靜靜地駐守等待我的歸來。
我不止在一座城市生活過。當我遊擊到新的城市以後仍然會延續以往的行為,將一條陌生的路走熟,熟悉路邊的野花與青草,追逐的小貓與小狗,散步的老人,以及草叢裏的小動物,甚至有令人驚恐的蛇。我盡可能靠路邊行走,遠離那些不明的真相。我不會目不轉睛,我需要用足夠長的時間觀察路上的一切,與這條路連接的建築,信號燈,彎道,路的起伏與溝溝坎坎。但是其它的路我無心探尋,可能如我多年前一樣,在某個特定的時間走過,路過,經過,但我會很快忘記,我沒有路感。乃至再過去很多年當我聽到那路,甚至走上那條路時我仍然像個新人。路還像老朋友一樣認得我,我卻不認得它,我應該感到慚愧,因為我與它曾並肩行走,或者我與女兒攜手而行,我對它的忘卻等於忘卻了時光的美好與歲月的留痕。
這非常不道德。
老馬識途,我不是老馬,沒有經曆太多的風雨滄桑,人情世故。在生活麵前我很淺薄,生活沒有欠我,我欠生活太多。
在路上,我始終是一個行者。
我如淩晨四點的出租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走,收獲的希望極其渺茫——可是,不是絕對沒有,拐過彎,說不定就有人等我,應該是一個新朋友,或許是一個老朋友,一切未知,有心才好。 (摘自《青島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