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以後,他們再相見時,就有些不自然了,兩人都是臉紅心跳的。可是很奇怪的,他們的心裏卻很想重複“娶媳婦”的遊戲,很想見到對方,想再度回到那個熱烘烘的麥穰垛的洞中。
就是在這種奇怪的狀態裏,他們,還有那些一般大的小夥伴們升入了座落在鎮上的初級中學校裏。也許是天意在消除他們之間的幸福尷尬,他們被分在了兩個班裏,鍾明秀在一班,劉靖南在二班。兩個班的教室並不挨在一起,而是一個是前邊的排房,一個是後邊的排房,兩人竟難得相遇。
他們是走路去鎮上讀書的。上學去的路上,女生們大多是一起的,像是互相守護似的;男生們呢,也是與女生保持距離的。放學路上也多是這樣。更何況一班和二班幾乎難得同時放學,因為總有一個班拖堂,靖南與鍾明秀就更沒了獨處的機會和空間。這個年齡段的少男少女真是奇怪,明明心裏對異性十分渴望,卻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上學路上和放學路上,總會有單獨相遇的一兩次。可這時候,兩人緊張得不知說什麼好,還生怕被別人看見,怕人家背後說三道四。這個時期的男生女生真是很敏感的。在分手時,他們會對視幾眼,互相發現對方的眼睛裏有一種牽掛的柔情。他們幾乎同時地想起在大機井裏的情景,想起了那些“娶媳婦”的遊戲,想起了最後一次在麥穰洞裏的臉熱心跳,不由地,臉紅了。
他們忍不住地悄悄看對方一眼,卻不料發現對方正在看自己,互相捉住了對方的含了多種意味的目光,四目相對,又緊張地趕緊躲閃開來;卻又忍不住地再看向對方,發現又是四目相對,於是,兩人低下了頭朝前走。
靖南意識到,鍾明秀在他的心裏牢牢占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任誰都無法抹掉;鍾明秀也有著同樣的意識。
初三的下學期,學生們學習緊張起來。劉宗發和老伴這幾年被孩子們傷透了心,雖然靖南從未對哥哥姐姐們帶去傷害,僵屍在這幾年裏也沒顯靈,可他們心裏對他仍是有著多種忌諱,一個個自己托了媒人找了對象結了婚,劉爭妮和劉爭春嫁出去了,劉爭田心裏盼著分家單過。
盡管劉宗發對靖南有所忌憚,但他還是跟老伴一樣盼著兒子靖南能如願考上高中,繼而考上大學,永遠地跳離農門,擺脫整日價麵對黃土背朝青天的苦日月,不顯山不露水地過尋常百姓向往的平安日子。他卻萬萬沒想到沒過多久他就撒手人寰。
父親走了,哥哥姐姐們全各過各的日月了。冷寂的家裏,靖南不免會思考自己的人生和前途、還有愛情。一天夜裏,靖南好久好久無法入睡,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失眠。輾轉反側到了後半夜,不知何時,他竟已入眠,並進入了甜美的睡夢之中。他夢見他竟與鍾明秀又回到了那種兩小無猜的“娶媳婦”的過往遊戲裏,可是,他不是以往的他,鍾明秀也不是以往的鍾明秀了,他們都成了現在的燦爛如花的他們,現在的他們怎麼還在“娶媳婦”呢?
啊,他們竟然又被別人堵在了麥穰洞裏。麥穰好軟和啊,他們躺在上麵盡情嬉戲。
嬉戲夠了,他將鍾明秀摟在胸前,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問她:“你真是我的媳婦?咱們是真的結婚了?”
鍾明秀仰著白裏透粉的俊秀的臉兒,看著他,對他說:“咱們是結婚了,我是你的媳婦,你,你是我的男人。”說完,兩人緊緊相擁相抱著,兩張紅紅的嘴唇熱熱地吻在一起。
啊,他的夢在繼續向深處下滑,不知為何,沒有任何的鋪墊和轉承,如歌的行板忽然亂了節奏,變得激越而無序,驀然間,在一個律動的節點上,他的身心在猛然間飛上一個高峰後,忽地爆炸了,他一下子在不該醒來的時候醒了過來,覺得口幹舌燥,用舌頭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睜著明亮的雙眸,安然純淨得像個受洗不久的嬰孩。
睡前失眠,半夜時分再度失眠。靖南在床上翻過來覆過去,像烙餅似的,隻好在心裏默默數羊。他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1,2,3,4,5,6”這六個數字上,心裏想著,嘴裏默聲忘叨著,心口合一。這一招還真的管用。折騰了約摸一個時辰後,他終於又沉入到了睡眠的淺灘上。
啊,這真是睡眠的淺灘啊。靖南甫一睡著,夢又來了。好在,這些夢都是甜美的,溫馨的。哦,是鍾明秀,她又來了,一顰一笑都是那麼讓人心醉。咦,她怎麼頭上繽紛如雲的烏發紮了個發髻呢?哦,看清楚了,看清楚了,不是她,不是鍾明秀,原來是仙女姐姐啊。
隻見仙女姐姐靈動翩躚,腳踏一朵輕柔的白雲,裙袂飛揚,仙姿俊逸,飄然而至。啊,仙女姐姐你終於來了,好久好久好久沒見到你了,這麼久你連我的夢裏都不願進入嗎?我連你的搭救之恩都尚未報答呢。
仙女姐姐雙目中雖含著一絲嬌嗔,但仍是明眸善睞,顧盼生輝,目光溫柔如月華一般,傾灑在靖南的臉上身上,撫摸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