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七七的話,讓大朗滿心苦澀。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說,可現在卻都隨風而散,隻餘下沉默。
而鬱輕侯和王安青也被涼七七的話嚇得一驚。
作為旁觀者,他們不像大朗那樣被感情衝昏了頭腦,因此才能篤定涼七七定然不願意當個侍妾的,畢竟稍微了解一些涼七七的性格,就知道她不是甘願委曲求全的人。一生一代一雙人,這句話他們都曾從涼七七口中聽過。
初初聽到的時候,隻覺得震驚,隨之而來的,就是覺得這個想法太荒唐可笑,畢竟在這個時候,有幾個男人會守著一個妻子從一而終?便是有那麼幾個,當真是不近女色,坐懷不亂,也會被人傳出懼內之名,反而惹人恥笑。即便是他們,雖然沒想過要左擁右抱妻妾成群,卻也從沒想過會終身隻娶一人。
從一而終,這四個字隻適用於這個時代的女子,放到男子身上,就是笑話。便是一國公主,嫁了人之後為示大度,說不定也會為駙馬納幾個妾室。無論心中願不願意,甘不甘心,麵上都是要心甘情願的。
而在鬱輕侯和王安青他們這些男人看來,那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若是將來娶了親,夫人說什麼“一生一代一雙人”,那便是善妒,休了也未嚐不可。
並非是大男子主義,也非花心,而是因為世俗便是如此,這是他們一直以來接觸的觀念,而涼七七口中的“一夫一妻製”,於他們而言,才是真正的聳人聽聞,讓人啼笑皆非。而且也幸虧是幾人和涼七七相處的時日久了,對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已經見怪不怪了。若是旁人突然聽了這樣的話,恐怕會覺得涼七七是異想天開。
甚至連涼七七都知道,在古代,一夫一妻是奢望,可是她始終不能說服自己去和幾個女人共侍一夫,特別是麵對自己喜歡的人的時候。就像是大朗。
就連涼七七自己都覺得意外,接到聖旨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可是很快,她就平靜了下來。幾乎是迅速的,心中就有了決斷。
聖旨,不可違抗。
可是給大朗當侍妾,是涼七七寧死都不肯做的事情。
而想到死的時候,涼七七竟然絲毫沒有覺得恐懼。生無可戀,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四個字會用在她自己身上。
還記得鬱輕侯問她,大朗是不是真的那麼重要的時候,她隻字未言。
因為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重要嗎?可是她卻不願意為了大朗而委屈自己。可若是說不重要,為什麼自和他訣別之後,整顆心都空空蕩蕩的?
不願嫁給他,不願用侍妾這個身份辱了他們之間的情誼。兩兩相忘,最起碼大朗也許會永遠記得她,可是充作侍妾,她卻要困於後院,即便有一日大朗登基為帝,她也不會是那個站於他身旁與他一同睥睨天下的人。一個侍妾而已,終究會被人認為是難登大雅之堂。
許久,涼七七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大朗,當初在洛水村救了你,涼七七不後悔。而之後平城的那些日子,我也應該感謝你。隻是到現在,說是緣分未滿也好,或是陰差陽錯也好,事已至此,難回從前。側妃或是侍妾,於我而言其實沒什麼區別,大約是我從來就自私,且涼心涼性吧,我不會為了你委屈自己。”
說罷話,她便起身離去,再未回頭。
從前的時候,涼七七一直覺得自己怕死的人,而現在,她也依然是。
可是如果活著隻是煎熬,那麼是不是死亡就是另一種解脫?也許死了之後她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做回她自己,再也不用理會這些愛恨情仇,再也不用麵對滿身的殺孽?或者,就此消亡,再無蹤跡?
涼七七不知道。
隻是夜半驚夢時,她卻是真的想要求個解脫。柳耀星殘了的腿,還有數不盡的周身是血的人,以及手中持劍的她自己,還有一身喜服,正與聞安宜拜天地的大朗……許許多多的畫麵,百轉千回,囚她於夢魘之中。
如果非要死亡才能結束這一切的罪孽,那麼就結束到現在吧……
涼七七一步一步,走離大朗。
從此,橋途兩歸。
走至樓梯時,涼七七右手緊緊抓住了木製的欄杆,想要回頭再看一眼,卻還是忍住了。隻是微微闔眸,眼角有一絲晶瑩劃過,一閃即逝。
直到涼七七上了樓,走出了視線之外,大朗才移開了眼。
王安青站起身,看著大朗:“八王爺,七七不會死。”是陳述的語氣。
“嗯,她當然不會。”大朗沒有看他,目光投向了窗外那一大片竹林。明明是要違抗聖旨的決定,他卻說得再輕鬆不過,然而那輕飄飄的話裏,卻帶著讓人不自覺的去信服的篤定。
王安青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便帶著懵懂的王碧瑤也離開了,隻餘下了大朗和鬱輕侯,仍靜靜的坐在桌邊。
鬱輕侯右手端著茶杯,手指不自覺的摩挲著杯壁上的花紋,一直等到杯中的茶水涼透,他方才一飲而盡,放下茶杯,淡淡的開口:“你打算怎麼做?”已經宣讀的聖旨,豈是那麼容易能夠讓皇上收回成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