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暑假是我這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個暑假,與母親走遍了山西的大小村落,與母親經曆了戲班的諸多起落,暑假結束之時,母親送我回老家,從城裏的車站到我們村子好要走好遠的一段路,母親卻舍不得花錢做公車,可她又心疼我,於是便背著我回家,三四個鍾頭的山路,母親就那樣一步一步的背著我走回去,一邊走一邊哄著我,為我唱歌,山路空曠,歌聲悠揚,那段記憶,每每念及,總會讓我悲喜滿心上。
到了村口的時候,我已經是一覺醒來了。天色已暗,母親的步履也變的蹣跚,可她卻不肯放我下來,在她心中,這一次將我送回來之後,即便想背我,也要再等好久了......
因為自小跟隨奶奶長大,回到老家,我自然是格外的貪戀奶奶的懷抱,頓時便將母親冷落到了一旁,那個寂寞的夜晚,我沒有躺在母親的懷抱,便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獨自熬過了那最長的一晚。
第二天母親早早的便走了,我醒來的時候,母親已經不在了,枕邊放著母親為我買的新衣服,上麵壓著幾塊精致的巧克力糖,那巧克力糖紙皺跡斑斑,長大後我才明白,那是母親坐在我床前,溫溫柔柔的撫摸著我的臉龐,因為離別的愁思,而滴落在糖紙上的淚痕......
歲月如梭,我十四歲的時候,母親終於回到了縣城,她已經從一名花旦轉職成為了劇團的團長,告別了那奔波勞累的花旦生涯,終於可以與她的心頭肉,也就是我,長久的在一起了。
然而那時的我,對母親卻還是極其陌生的,我記得母親把我從老家接到縣城的那一天,奶奶在身後哄著我,母親抱著我,我哭喊著,舍不得離開奶奶,哭到急處時,竟然會抬手一巴掌打在了母親的臉上,那一巴掌足足讓母親痛了兩年。
之後的歲月中,母親像嗬護自己的心髒一樣嗬護著我,甚至是寵溺著我,然而我就像每一個反叛的少年一樣,對母親的嗬護毫不領情。高中那一年的初冬,天氣冷的厲害,我在城關中學上學,那是一所封閉管理的學校,學校位置很是偏僻,四麵換山,依山傍水,風景倒也不錯,隻是學校規定,每個月隻能回一次家。
母親想我想的緊,不顧父親反對,任性的大老遠到學校來看我,我卻覺得母親的到來讓我的臉上很是掛不住,別人的父母很少來看望自己的孩子,母親的突然到來,讓我覺得她很是不相信我,覺得我離開了她,便不能照顧好自己一樣,我對母親不理不睬,母親傷在心裏,臉上卻一直麵帶笑容。
下午下課之後,我回到宿舍,卻發現母親竟然將全宿舍同學的衣服被單全部都洗淨了,我們學校不許浪費自來水,這麼多的衣服被單,她究竟是去那裏洗的呢?我問她,她卻不回答我,隻說既然要給我洗,反正是洗,索性便將我宿舍同學的所有衣服全洗了。
臨走之時,她給我生活費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手背全是裂紋,滲出絲絲鮮血來,我突然醒悟過來,她一定是走了很遠的路,到學校外山腳下的溪河裏給我洗衣服去了,我的眼角頓時便濕了起來,那麼遠的路,那麼冷的天,那麼刺骨的河水,那麼多要洗的衣服,那麼多趟來回的奔波,他究竟要承受多大的哭累啊。我握住了母親的手,一言不發,將淚水吞進了自己的肚子裏。
如今已近而立之年,母親早已退休在家,但她卻閑不住,硬是拿出了積蓄開了一家糧油店,說是要老年創業,為自己將來的小孫子賺些奶粉錢,我想阻攔,卻阻攔不得,母親勞碌一生,想要叫她安安分分的歇息下來,恐怕對她來說,真的是一種難以承受的生活,倒不如讓她忙活些事情,打發聊賴的晚年,如今的她,仍然總是常常板起臉色訓斥我,說她至今享受不了兒孫福,注定是一輩子的勞碌命,話雖如此說,每次訓完話,她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對他來說,為自己的兒女奔波勞累一輩子,便是一種最大的幸福。
看看時間,已近零時,她的生日還沒有過去,我在這裏看著她的房間,發自內心的深情的向母親道一聲:“媽媽,生日快樂,媽媽,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