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忘症
雜七雜八
作者:陳四益
“文革”前,馬南郝——就是鄧拓——寫過一篇文章,後來收在《燕山夜話》裏。明明記得我存有一本,卻翻箱倒篋也找不到了。隻記得其中引到一則故事,說一個健忘症患者,連自己老婆也不記得,見麵問道:這位大嫂。姓甚名誰,到此何故?讀後大噱。
到了“文革”,大批“黑話”,鄧拓這篇也歸於“最黑最黑”的“惡毒攻擊”,這才明白,原來他說的並非個體性“癡呆”,而是在某種“政治生態”下的群體性“癡呆”。其特征之一,就是“健忘失語”。
一個國家,如果還像秦漢以降,是君主專製政體,那麼,國事就是“陛下家事”,普通人,即便品秩不低的人,都無權過問。一定要問,惹惱了君王,不是貶謫、廷杖,就是蹲監、殺頭。於是大家閉嘴,聽憑君王們胡鬧。如果這個國家號稱民主,權歸人民,那麼對於國事,哪怕平頭百姓也是應當有發言權的。在鄧拓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人民共和國”剛剛經曆了“大躍進”的失敗,連續幾年的大饑荒,使人痛定思痛。但當時的“政治生態”卻不容講話。彭德懷元帥,廬山上書方數日,贏得“反黨集團”名,到“掛甲屯”閉門思過去了。於是,全民“失語”。失語的結果,是群體性健忘,或曰“被健忘”。結果如何?有“文革”為證。
好不容易走出了“文革”,但在新的“政治生態”下,“文革”又漸漸“被健忘”了,耳邊廂響起一色的讚歌。“文革”之痛苦真“被健忘”,那麼下麵要唱哪一出?是黃永厚先生仿佛聽到的“打靶歌”?真要唱起來,不知又有多少“牛鬼蛇神”要掛在靶子上了。
【水雲間薦自《讀書》2012年第4期/黃永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