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家的喪事
城與事
作者:霍壽喜
同事阿梅的母親因腦溢血突然去世,科長老馬帶著我們幾人前去慰問。我們以為送點錢過去就完事了,沒想老馬很當回事兒:科裏的慰問金和個人的“份子錢”都弄成單數,分別用白紙包好,寫上“節哀順變”和落款,還自掏腰包,買了黃裱紙和爆竹,並安排好誰領頭,誰捧紙,誰放爆竹。
到了阿梅家,馬科長並沒接阿梅敬過來的煙,而是走到阿梅老娘的遺像前,正兒八經地鞠了三個躬。我們也隻好跟著鞠躬。阿梅是個開朗人,平時似乎隻有笑,沒有哭。這回老母親去世了,她也不像一般女兒那樣大哭大嚷。
回來的路上,老馬對阿梅及其家人極為不滿:“這哪像喪事嗬——根本聽不到哭聲,門口沒有焚紙盆爐,見了我們也不下跪,更要命的是,我們的爆竹還沒放,他們家的爆竹倒先響了,這是歡迎誰呀!”我們當然勸老馬要“節”氣,老馬哪肯聽:“剛才阿梅家人多,我不好說她,我等會兒一定要打她的手機,好好提醒提醒。”
第二天,老馬又要領我們去阿梅家。“阿梅家親戚少,我們都去殯儀館,也是給阿梅撐撐麵子嘛。”這麼一說,大家不想去也得去了。這回,我們一進門,阿梅倒是挨個下跪,也欲哭無淚地喊了幾嗓子。可憐阿梅,褲子膝蓋處都跪破了。顯然,這一切都是老馬提醒的罪過!
到了殯儀館,一切都很順。送喪車隊待發時,正好上午十點半鍾。阿梅在車隊前麵指指劃劃,大意是說車子直接開到飯店。就見老馬一個箭步躍到阿梅跟前,聲音也非常大:“阿梅你真糊塗,火化結束後,大家必須到你家門口‘過火盆’啊!”
老馬的這個提醒,卻惹了眾怒。因為那輛大客車的租用時間是有限的,車子把人送到阿梅家時,就沒時間等人了。“過火盆”後,人們隻好打的去飯店,一個個罵罵咧咧,都怪那個逞能的大胡子(即老馬)……
半個月後的一個上午,都快十點了,阿梅還沒來上班。科長老馬便讓我打阿梅家的電話,無人接聽。老馬隻好撥通了阿梅的手機。老馬“噢”了幾聲後,就關了手機,轉而又對我說:“喪事成雙呀,阿梅的公公又去世了,你快去買一掛爆竹和幾疊草紙,我倆去看望一下。”
這事也在我的預料之中。阿梅早就在辦公室嘮叨她的公公癌症複發了,估計活不了幾天了。我當時就覺得阿梅語氣有點不太對勁,細問才知原來公公婆婆有點偏心,大部分退休工資都補貼給大兒子家了,對小兒子(即阿梅的老公)一家,幾乎一毛不拔。“都是親生的兒子,差別怎麼這麼大呢?”阿梅在辦公室大聲叫屈,我們當麵不好回答,但背後,都清楚是怎麼回事——還不是你阿梅太精明太會打小算盤了!
阿梅還曾對我們訴家苦:“你看這老奶奶(即阿梅的婆婆)多不像話,說老頭子的病都是大兒子服侍,理應多給些補貼;還說老頭子一旦去世,每個媳婦都要哭靈,否則休想得到老頭子的存款。”顯然,針尖碰上麥芒了,阿梅的婆婆也非常厲害。
其實,那天我和老馬到達阿梅公公的靈堂時,幾個中年男女一齊跪到我們麵前號啕大哭。其中的阿梅哭聲非常淒慘:“我家公公可憐喲,一輩子都為兒女操心喲……”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老馬代表科裏送上500元慰問金,我則遞上每個人的“份子錢”,我們都勸阿梅要“節哀順變”,阿梅則哭得更凶了。
回來的路上,老馬問我阿梅表現如何。我說阿梅這回真的很悲傷,比她母親去世哭得凶。老馬又問:“何以見得,你怎麼肯定不是假哭呢?”我的聲音就大了:“真哭假哭是很好區分的。假哭隻有聲音沒有眼淚,而阿梅不僅滿臉淚水,眼晴也布滿血絲。”老馬這才點頭稱是。
喪事辦完後,阿梅上班了。一進辦公室的門,她就笑嘻嘻地說:“這回老奶奶被我‘耍’了,十五萬元存款我們也平均得到一份。”老馬倒是笑不出來:“你哭得也夠傷心的。”我則補了一句:“你的眼晴現在還是紅的。”而阿梅依舊還是笑:“說什麼啊,我在手絹上滴了許多辣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