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見到的釋永信
旅行
作者:胡展奮
永信攤上大事了。
“開除僧籍”、“百萬豪車”、“轉移資產”、“嫖娼被抓”、“北大情人”、臥室攝像頭、海外私生子、幾十億存款……如暴雨般往下砸的傳言,把少林方丈釋永信困獸一樣活活圍在沼澤一般黏稠的長舌陣中,出家人眼裏,網絡上的劇毒口水後麵影影綽綽的,不知像不像無數的牛頭馬麵、鬼母夜叉,天龍八部,山魈陰兵,有道是“紅塵本是危途”,新近的組合舉報,已把大和尚塗抹得像“三言二拍”裏的淫僧、惡僧、佞僧、權僧,事實究竟如何,目前依然撲朔迷離。筆者當年也是采訪過釋永信的,不妨談點印象。
那是2007年的元旦前後,副主編楊繼楨負責聯絡,聽說我們周刊要寫萬字長稿,河南的哥們直接動用了省裏的高層資源才把采訪搞定。
但采訪條件相當苛刻。隻能利用“邊角料”的時間訪談。根據“上麵”的安排,我們必須於1月31日淩晨6點從鄭州出發去登封(少林寺所在地),迎接釋永信共赴鄭州,采訪隻在途中進行。換句話說,大和尚隻有從少林去鄭州開“兩會”的路上,擠出兩小時,“順便接見”我們,那是2007年,他的身價已經牛逼如斯,大冬天的,冒大雪,鄭州——少林——鄭州——我們必須來回奔命400公裏才得一親大和尚法澤。
淩晨鵝毛大雪,通往登封的高速公路上黑乎乎的隻有我們的引擎轟鳴著,到達少林,天剛亮,少室山下,白雪皚皚。
然而迎接我們的是當頭一棒:方丈一宿未歸。手機也不通。“不是說好的嘛……我們黑燈瞎火地從上海趕鄭州,又從鄭州趕來……”我倆深感屈辱,但沒人理會。出家人最該講信用了吧?!大和尚怎麼可以如此無視媒體的約定呢?!我們敢怒不敢言,致電省裏,省裏也尷尬,捱到上午10點才給確信,釋永信已經在鄭州了。那,不是把我們活活撂在了登封嘛!怎麼事先就不想想我們400公裏的冤枉路呢?!
說實話,那次給我的印象壞透了。事先鐵定的事,突然改變也得說一聲吧。
隻好返回鄭州。冰雪封路,到鄭州已快下午1點,釋永信在嵩山飯店。見了我們,居然沒有一句抱歉的話。感覺他真是被寵壞了,還毫不自知。說話間把我們帶到了食堂。素齋。油菜炒豆腐。炒圓茄。炒藕節。我們兩頓沒吃,真心餓扁了。
釋永信善言,號稱鐵嘴。但感覺他沒有書卷氣。八年後的今天,翻開當日的筆記,記錄了當年的幾個提問,一,中國禪和印度禪;二,禪的“不說破”;三,“慧能”還是“惠能”?四,頓悟和漸悟。
發現他完全說不清楚。說來說去無非“具足戒”什麼《金山規約》的,少林寺畢竟是禪宗祖庭,光靠戒、靠強製力來修行至少不是很高境界的,但是他完全說不清。倒是說起“以商攻商”,以“商業化來化解對少林寺的商業化”,做大做紅少林寺的品牌效應、“寺廟經濟、產權歸屬”的一套時,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綜合其內容,本質上就是“和尚是否穿得體麵,是否名車名表體現出國家的尊嚴”或者“少林藥局已取得醫療衛生職業許可證”。我對他的說法持保留態度,認為前者的“體麵說”未免太政治化,後麵的“藥局經營”也過於商業化,少林不應該涉世太深,佛教的根本定義是,此岸皆虛妄,“修彼岸”才是根本,“人間佛教”的宗旨是“入世度人”,而不是“入世做人”,現在很多和尚也“與時俱進”,傍權貴傍富人,這,和世俗人等有什麼區別呢?
談話有點尷尬地結束了。和楊繼楨商量稿子怎麼寫。因為習慣上已經形成對涉及宗教題材不質疑不得罪的態勢,決定在少林寺給出統稿的基礎上,按其基調搞個“善本”。於是便有了《少林寺的生存之道演繹為生存模式》。
對少林寺已露端倪的問題大肆美化而不質疑。八年過去了,我深感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