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發現內心的禪意寫作
讀書
作者:楊慶祥
“結婚之後,她感覺身體裏的一部分丟了,但又不能確定到底丟失了什麼,或者說,有時候,她感覺丟失的那一部分,正躲在某個角落窺視著她。”
這是收入蔣一談最新小說集《廬山隱士》中的一篇小說,名字叫《結婚之後》,加上標題,整個小說67個字。它有人物,但人物顯然是含糊的;它有敘述語言,這一敘述語言甚至和人物的心理語言糾纏在一起了;它還有故事,這個故事完全沒有被寫出來,但是通過標題“結婚之後”,它暗示了一種故事所需要的時間分割點,結婚之後和結婚之前,結婚之前是什麼樣?結婚之後是一種丟失,丟失了什麼?
這樣的作品是小說嗎?很顯然,這不符合我們通常對小說的定義,即使是在所謂的微型小說和小小說裏麵,也會要求有一個稍具戲劇化的故事情節和一個有長度的敘述,並在某些時候有對話、動作和人物語言。
蔣一談肯定地告訴我們,這也是小說,是一種被其稱之為“超短篇小說”的小說。在《廬山隱士》的後記裏,他對超短篇這麼命名:現代超短篇小說,與獨特的情緒結緣,與細微的呼吸為伴。
作為讀者,我承認我更喜歡讀有故事的小說,但是作為批評家,我承認我在無故事的超短篇裏麵發現了某種實驗性和先鋒性,這恰好是當下寫作特別需要的品質。我一直強調的一個觀點是,在一個人人都能講故事的時代,作家的特殊性究竟在什麼地方?我想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作家能夠發現並書寫一般的故事不能呈現的人類的內部精神景深。也就是說,作家不應該僅僅寫一個有行動者的故事,這是一個認知的瓶頸。恰好是,應該讓行動者停下來,聽聽來自其內部的聲音和想象,或者說,幹脆取消行動者,停留在人物精神的內部,因為隻有在精神的內部,我們才能真正發現這個世界對我們的傷害有多深。這也許正是《廬山隱士》這個文本的隱喻性,物質性的、具體的隱士其實是不存在的,與其去苦苦尋找它,不如停下來,看看山,聽聽風,尋隱者不遇,是因為隱者就藏在我們的內心。蔣一談意識到了這一點,在他前期的短篇裏麵,他更強調的是故事和創意,通過故事和創意,我們讀到了如《魯迅的胡子》、《林蔭大道》、《芭比娃娃》等故事精彩、結構精湛的短篇小說。但是蔣一談一直就有一種衝動,這些衝動在《溫暖的南極》、《七個你》、《隨河漂流》等作品中得到了隱約的呈現,那就是超越故事的衝動,或者說,試圖將小說從故事裏麵解放出來。他說:講述著故事,反而會被故事束縛。如果說故事對應的是現實的物質性和日常的生活刻度,那麼,超越故事就是要深入到這些物質性和日常的背麵,發現那些無意識和潛意識的精神潛流,是一種自覺的對故事的深度和廣度的開掘——而故事的深度和廣度,也就是生活和人性的深度和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