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歸去來兮(1 / 3)

京昆鐵路橫貫中國大陸中部,途徑京、冀、豫、陝、川、滇等省市,是國家最早實現電氣化的客貨交通運輸的主動脈。沿途大小城鎮繁多,我的家鄉廣元和大學所在城市都在這條鐵路線上。改革開放前,由於采取禁錮封閉式的人口遷徙流動管理模式,政策上是不允許人口隨意流動的,加之,物質憑票供應、按人發放,沒有可在外地使用的票證,是無法長時間居住下去的,因而乘坐火車的旅客人數相對較少。

改革開放後,隨著農村土地承包經營製解放了大批剩餘勞動力,經濟特區、對外開放城市和內陸城市多種所有製經濟對勞動力需求的不斷增大,特別是,84年10月下發《關於農民進入集鎮落戶問題的通知》,允許農村人口自帶口糧進入城鎮務工經商,85年9月全國人大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條例》,實行身份證驗證身份,方便人員流動、自主擇業,促使農村勞動力開始越來越多地湧入城市,欠發達地區城鄉居民也越來越多地向經濟發展快的地區流動。

在民用航空、公路運輸還很不發達的八十年代,乘坐火車是公務活動、外出務工經商、讀書的主要出行方式。從而導致全國鐵路客大運量不斷飆升,特別是春節、暑假等節假日前後,雖然鐵路部門增加了很多臨時列車,但旅客列車還是普遍都嚴重超載。那時,火車臥鋪要一定級別的幹部才能坐,普通座票在起點、終點站好買,中途站點一般情況下買站票的幾率較大。對於火車站附近居住的人來說,因火車站熟人多,又了解火車站可進出車站的點位、客貨車車次發車、停靠站信息,不買票、混票、爬貨車是坐火車出行通常采取的省錢伎倆。

從小到大,有許許多多的往事記憶都與這條鐵路有關:從小學到高中,總是沿著這條鐵路,往返於學校和家之間。在火車進站慢行時,學列車調度員抓住車廂扶手,懸掛在車廂外隨車緩緩前行,嘴裏還嚷嚷著“拐洞,拐洞,進站了!”。常混進車站在站台上買香脆的腳褡子(像人腳板兒形狀的核桃餅),常在站旁小食店吃女皇米涼麵、酸菜豆花麵、綠豆稀飯,常在站前書攤靜靜地坐著看武俠小說和連環畫冊,常在站前錄像廳和一幫發小看武俠、言情錄像。愛在站前一路邊鹵肉店買豬蹄或排骨,不是因為味道有多好,而是每次路過時,杵著拐杖、左肢站立、白衣飄飄的殘肢美女老板,總是那麼的青春洋溢,甜美溫柔的容顏和話語讓人不禁心生憐惜和敬意。高中假期,還是搭乘這條線上的火車,跟隨哥哥經常外出,販運貨品到廣元來銷售。每次乘火車出去,哥哥們總是喋喋不休地告誡我注意安全,反複講曾有一次傍晚之時,大哥在火車減速進站、鬆開扶手下車時,衣服被貨車車廂扶手旁的小鉤勾住,眼睜睜地看著他,臉朝下身體橫著,離路基很近地掛在車廂外邊,被拖行100多米後跌落到路邊上,差點就出大事,所幸沒有鐵橋和電杆,隻受了些皮外傷。他們還說,火車站那家鹵肉店的殘肢美女老板,就是因火車碾壓截肢的。小時候,犯了錯誤,父親要打人,也是勒令我們自己去鐵路邊砍些夾竹桃條子回來打屁股。

八七年寒假離校的那天,考慮到臨近“春運”,在外工作、外出打工和高校學生開始陸續返鄉過春節,火車站、火車上人多擁擠,檢票進站排隊等候需要時間,早上9點,我提前兩個半小時,登上學校班車趕往火車站。偌大的火車站廣場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凜冽刺骨的寒風,裹攜著漫天雪花在人群中肆虐。從學院送站班車上下來不一會兒,頭發、眉毛上就滿是霜雪,渾身上下直打冷顫,臉、手腳發僵,呼出的鼻息都成霧狀。廣場地麵水漬濕滑,四周邊上,零零散散地堆放著清理打掃的汙黑雪堆,出入口兩側,牛羊肉燒烤攤、煎餅果子攤、水果攤以及冰糖葫蘆攤前,站滿了旅客,“羊肉串呐!”、“煎餅果子呐!”、“甜蘋果呐!”、“冰糖葫蘆呐!”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候車室和售票處前,分別擠滿密密麻麻的各車次排隊檢票和購票的旅客。穿著厚厚的冬裝,檢票進入有暖氣的候車室,先是覺得渾身暖和,一會兒就因人多擁擠嘈雜,空氣混濁不流通,腦殼昏沉沉的,渾身熱烘烘的開始出毛毛汗。

當進站鐵門打開的一瞬間,旅客像潮水般地湧向BJ成都的163次列車。雖然,我隻斜背著一個背包,但前麵扶老攜幼的、背包提袋的、肩扛手拉的,人緊挨著人在匆匆向列車走著,也沒法超過他們衝向列車。經過的車廂上站著的人很多,進門口擠滿了上車的旅客,大人、小孩和行李在順著打開的窗戶,被車窗外的人塞入。我趕緊一路向後麵的車廂走去,排在車門外的人群中,前擠後推,最後終於上了車,站在了車箱內三、四排座位間的過道中。

登上直達家鄉的列車,心情立刻就輕鬆了。隻是經此十幾分鍾長、200多米遠的進站乘車折騰,此時,頭上的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渾身上下內衣褲被汗水浸透,貼在身上濕渣渣、黏糊糊的。行李架上、座位下以及車廂兩端接頭處塞滿了行李和物品。左右和背後,被一起擠上車的旅客和行李緊緊的挨著,隻能直挺挺地站著。一些旅客邊擦著汗,邊報怨:“曉得上這麽多爪子,人都要被擠死掉了!”、“這他媽是人坐的車嗎?!”、“隻知道賣票賺錢,太不把人當人了!”。混雜著醃鹵味、酒味、煙味、黴味、體味和汗味的車內空氣,渾濁汙穢、嗆人刺鼻。坐在座位上的男女老少,對此停車上人一幕,好像早已司空見慣,眼神冷漠,神情淡然,對過道中的窘境基本采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態度。火車啟動後,車廂過道內有清冷的微風拂過,讓人覺得好清新。隨後,到一個站下一批人,又上一批人,我從車廂邊慢慢移到車箱中間的過道上。過了洛陽站後,車上的旅客數量明顯減少了。半夜裏,座位上的人靠著座位後背或趴在座前桌上,東倒西歪地睡覺,過道中的人在過道上,或蹲,或坐,或趴在自己行李上眯著。第二天早上,快到三門峽站時,我終於找到靠窗的座位座下了。將背包放在座位後,脫下黑色羽絨服掛在車窗旁的掛衣鉤上,低頭揉揉僵硬發麻的腿,再拿出食物飲料放在餐桌上吃著、喝著,拿出隨身攜帶的書看著,好舒服愜意啊!再後來,因太疲倦,身靠座背、頭靠窗,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