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玉拳佳兒懷異寶 金丹十粒結仙緣(1 / 3)

卻說許通把高府的家丁喚進書房,叩首已畢,垂手站在一邊。高寇二公一齊問道:“有何事故。夫人著你來請?”家丁道:“二夫人方才添了一位公子,夫人命小子與千歲報喜,就請回家。”高公聞言,這一喜非同小可,寇公也歡喜非常。高公又問道:“什麼時辰?”家奴道:“夫人說正午時落草,夫人與公子俱各平安,請老爺放心。”高公含笑點頭。寇公道:“兄長終日憂慮後嗣,今日天賜麒麟,將來定有五桂連芳之望,小弟先敬三杯喜酒。左右,快取壽山福海的大玉杯來!”高公連忙止住道:“賢弟有所不知,不才今日得子,深感上天垂德,祖宗默佑,理宜焚香叩謝神明祖先,然後才敢受賀。愚兄暫且失陪,明日早來餞送賢弟。”寇公見說,不敢強留,說道:“兄長請回府,少時小弟還去登門奉賀。”高公說:“賢弟事忙,不消重勞。”說著,打躬告辭。寇公送出府門,舉手而別。

高公乘馬回至府中,下馬入內,夫人迎至中堂,口中道喜,麵上堆著笑容,卻有些勉強之態。高公回道:“此乃夫人賢明之助,若非勸納偏房,焉有今日?此子之生,香煙有繼,此皆夫人之德也。”夫人連稱不敢。高公更衣淨手,先在天地、呂仙祠中,焚香叩謝拜祖先已畢,這才同夫人走進蘭室,來看孩兒。

隻見那素娘倚枕擁衾坐,紅綾繡幔半邊掀。傍邊臥著小公子,麵容端美甚周全。目似朗星眉帶秀,啼音清亮耳垂肩。高公看畢心歡喜,轉身慢慢坐一邊。問了素娘身上好,就與夫人閑敘談。說一回寇府送行飲酒話,怎樣的肝膽相照兩留連。夫人說:“可曾商議孩兒事?何時才來娶夢鸞?”高公說:“他倆今年才三歲,至少也等十數年。”素娘說:“但願姑爺登科甲,功名早就作京官。好在一處長相守,免的分心兩掛牽。”夫人說:“萬事不由人算計,離合悲歡總在天。”老爺說:“老來之事且休講,夫人打點紋銀整一千。差人送至儔仙府,幫他路上作盤纏。”夫人聽畢將頭點,開言啟齒叫丫鬟。夫人吩咐侍女將內收銀兩取出一千來,老爺命管家送至寇府。隻見仆婦又來回話說:“總管傅成討千歲、夫人示:眾親友家喜子是今日送去還是明日送?”高公向夫人說:“今日晚,明日送罷。”

隻見夫人低頭不語,素娘默默無言。高公見光景有異,忍不住問道:“今日天幸得男,真乃千萬之喜,我見你娘兒兩個俱有不悅之色,卻是為何?”高公一連問了幾次,那楊氏夫人,無奈啟齒開言道,未從說話口中唉。“說來老爺休煩惱,這是咱夫婦前生命裏該。好容易求天告地得條後,不料孩兒是廢材。他的五官四肢都全備,就隻是十指拘拳伸不開。所以妾身心煩悶,素娘為此也愁懷。老爺須要開懷想,命中造定強不來。”高公聽畢夫人話,仰麵朝天發了呆。老爺納悶多時,說:“夫人,你把他抱起來與我看看。”夫人向前慢慢抱起公子,鬆開抱裙,伸手將他兩支小臂膀托出。隻見他十指俱有,隻是指甲尖牢牢叩在掌上,攥著兩個小拳頭,再也分他不開。高公看畢,長歎一聲。

鎮國王,眼望夫人說:“罷了,這是我缺少陰功德行傷。難為你替我勤勞求子嗣,晨昏頂禮拜穹蒼。幸喜得兒心願滿,指望他承襲父業列朝堂。不料生個殘疾子,好叫我十分慚愧又傍徨。到大來習文寫字難提筆,習武怎樣使刀槍?傳出去難免外人生議論,反作了小人的批評話短長。從此後,妄想心腸打疊起,命不好人還要什麼強。”夫人說:“妾身方才曾言過,勸老爺不消煩惱過思量。世間上癡聾盲跛人頗有,還有那殘疾不便娶妻房。咱的兒有點微瑕無大害,除此是個好兒郎。隻要他,即妻生子把香煙續,作個閑人也不妨。萬一蒼天垂保佑,將來還可望連芳。”高公隻是無言語,不住搖頭看著牆。夫人正勸高千歲,傍邊轉過小梅香。

丫鬟慢慢向前說:“稟夫人,傅成還在外邊伺侯著聽示下呢。”高公道:“你吩咐他一概不送,如有禮來,俱各辭去。三朝、滿月,全然不作。就說我身不好。”丫鬟領命,吩咐出去。高公悶悶不已,拉著夢鸞小姐的手兒,回至上房,坐在椅上,抱他坐在懷中,問話兒解悶。看著天晚,寇老爺前來道喜,高公留住吃了一回酒。寇公事忙,不能久坐,告辭而去。次日,早去餞行,出京城三十裏之外,兩下執手叮嚀,灑淚而別。

這回書不言儔仙歸故裏,再把高公表一遭。得兒不但不歡喜,反到憂疑心內焦。懶見賓朋親合友,終日介書房獨坐太無聊。心灰意懶無情緒,竟把那好勝心腸漸漸消。隻說是世間好事無全美,那裏知人算不如天算高。塞翁失馬不須慮,禍中偏隱福根苗。這一段離合悲歡從此始,這因果原不爽分毫。過了初伏交仲夏,小公子離著滿月欠三朝。鎮國王這日獨坐南軒內,絳紗窗下看芭蕉。楊夫人不見老爺回房內,帶著那夢鸞小姐把父親瞧。

楊夫人多時不見老爺回後,知他這些時心中不快,常常悶睡,恐其作疾,放心不下,親帶養娘抱著小姐,步入後園,尋至軒內。高公見了,欠身離坐,夫妻見禮坐下。小姐說:“父親原來在此納涼,叫我們好找。”高公見說,不由喜笑顏開,忙抱在懷中問道:“你找我作甚?”小姐說:“今早爹爹教與孩兒那四個字,我忘了上邊兩個字,找爹爹問問是什麼。”高公說:“那四個字是‘知足常樂’,你想是忘了‘知足’二字麼?”小姐說:“爹爹可記得麼?”高公笑道:“我怎麼不記得?”小姐說:“父親既然記得知足,為何不長樂呢?”隻這一句話,說的高公鼓掌大笑,口內連說:“異哉!此女非凡女也!三歲嬰兒,聰慧若此,若是個男兒,定成大器。但是聰明太過,恐無遠壽。”夫人笑道:“千歲何必過慮,難道世上福壽雙全之人都是庸愚蠢笨之材不成?”高公說:“慮也無益,且落得眼前歡喜。”說著,拉著小姐向夫人說:“咱且帶著女兒看看園中的風景。”

這老爺攜定夢鸞頭裏走,後跟著夫人乳母共丫鬟。出了避暑軒一座,慢步徐行四下觀。但見雲淡風輕無暑氣,綠樹陰濃遮碧天。蟬聲聒耳如簫管,蜂蝶尋香翅慢扇。百花亭前春去也,不見了,魏紫姚黃俊牡丹。茉莉花開香夜發,柘榴未敗尚鮮妍。繞過了假山背後荼蘼架,有幾棵五色雞冠金鳳仙。青竹院內梅如豆,相配著蒼鬆翠柏月台前。又到了荷花池岸垂陰下,一同止步倚欄幹。隻見那碧葉團團如雨蓋,稱著些抱辮含苞未放蓮。亂紛紛蜻蜓點水飛來往,一陣陣香氣襲人非麝蘭。頓令人四體空涼渾忘暑,不覺的助起精神高興添。鎮國王眼望夫人含笑道,說道是蓮稱君子果然妍。“夫人,你看此花,國色天香,不妖不豔,令人可愛。”夫人說:“正是。就是這一種香味清遠深長,也與別花不同。”說話之間,隻見一塊浮雲,把太陽遮住,撲簌簌落下兒點雨來。

高公、夫人、小姐、丫鬟、乳母,人家都避進愛涼亭內。丫鬟要去取傘。高公道:“這是浮雲中帶來兒點雨,一過便住,不必取傘。”說話之間,果然住了。隻見雲淨天開太陽高照,林木如洗,更顯的嫩綠紅,那池中的荷葉,微風蕩動,恰似萬粒明珠在翡翠盤中亂滾。高公與夫人連稱有趣,與小姐觀看。

大家正自耍笑,仆婦走來回事:“啟千歲,鄭昆押送麥租銀到了。”夫人說:“今年為何來的這等早?”高公說:“夫人難道忘記了?今年閏四月,所以麥秋早成。”夫人點頭道:“正是。”高公吩咐仆婦:“喚鄭昆這裏來見我。”仆婦答應而去。不多時,隻見老蒼頭走進亭來叩首請安已畢,遞上帳簿。高公看了一遍,放在一邊,問了回家鄉風景、舊日賓朋。鄭昆一一細稟。高公又問道:“你與誰來了?”鄭昆道:“李清、趙泰,腳夫,連小人的兒子鄭安寧共三十個人。”高公道:“八九歲孩子,你帶他來作甚?”鄭昆說:“他一定要跟小人來,在此伏侍老爺,小人與小人女人再三攔阻不住。”高公笑了一笑道:“他小小年紀,竟有此心,你且喚來,我有話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