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滑氏包藏毒虺心 任婆狠弑屠龍手(1 / 3)

且說伏夫人次日起來,即命勞勤請了醫生來,與滑氏診脈開方。太夫說:“得用人參。”伏氏就叫勞勤到鎮國府中望素娘要了一包來與滑氏合藥煎服。也是那婦人此時不該死,服藥後漸覺沉屙減幾分。飲食多進精神長,不似從前神色昏。伏氏見此心歡喜,任婆子伏侍更殷勤。一連就有十數日,那滑氏止住咳嗽病離身。

這一日燈前同飲消夜酒,大家閑話共談心。伏氏說:“明日我也該回去,不久的就是中秋佳節臨。他二娘必然家中盼望我,明日個就叫勞勤走一巡。”滑氏聽說一撇嘴:“是咱的行動提他最惱人。誰家有偏房妾小如元帥,正頭夫人像眾軍?想春間雙印出花去道喜,還有那女眷親戚一大群。丫鬟仆婦人無數,個個都是把他尊。內堂大小諸般事,都來啟稟二夫人。倉庫鑰匙在他手,收藏賬簿管金銀。我們這位姑奶奶,沒事的活佛頭一尊。東不知來西不管,就會房中陪著人。越看越叫人生氣,直到如今悶在心。”那蜂兒,把手一拍說:“奶奶罷喲,要提前話更新聞。千歲臨行的頭一晚,句句言詞意味深。數說姑娘多不好,排服的就剩低頭把淚噙。我看哪有夫妻意,那光景一門的望著二房親。”伏順娘把臉一紅說:“你胡講,丫鬟家妄口答拉最惱人。既是無心惦著我,為何留下許多銀?”任婆子聽到此言連忙問,說:“千歲臨行有甚雲?姑奶奶何不講一講,大黟兒替你參詳辨假真。自已家裏何妨礙,這屋裏都是心腹沒外人。”這婆子聞財起意拿話套,那滑氏見風就雨便搜根。他二人彼此含春不住問,伏夫人啟齒開言把話雲。

說:“嫂嫂不知,那是你妹夫臨行頭一晚上,向我說:“我這一去歸期未定,娶你未久,又無個一男半女,雖有夢鸞姐弟,非你親生,恐難免後來之歎。與你留下白銀千兩、黃金十錠,作個備後之用。就是這話。豈不是他姑父的好心?蜂兒反說無義,我就不解。”滑氏說:“這等說起來,如今這全分家事還是二奶奶掌管麼?”蜂兒說:“是嗎,除了二奶奶有那個有才配當家呢?”滑氏說:“不是我說,這個算是姑爺不明白,偌大的家事,你不在家,既娶了正頭夫人,怎麼叫小老婆主事?這可不是故意抬他麼?”蜂兒說:“罷,人家是有兒子的,怎肯讓出家來,受人轄製?”伏氏說:“他雖當家,也沒在我麵前失禮。”滑氏冷笑道:“我的傻妹子,你再等等兒,他的孩子大了,可就不是這副麵孔了!蜂兒那個丫頭是個伶豆子,他都看的出光景,聽的出滋味來,他是你的親人一般,自然向著你,你凡事還該他提補。”伏氏說:“也無人說什麼不好話兒。”蜂兒把眼一丟,說:“奴婢又要多嘴了。老爺臨行那一晚上,說的那些言語,那一句不是抬著二房壓著你老?”

滑氏見說連忙問,蜂兒開言把話雲。說道是:“說咱姑娘無才誌,心活耳軟性情昏。不能當家主大事,不及他那死夫人。又說是:公子本是無價寶,要我們千萬留神加小心。雙印若是有舛錯,那光景隻怕要殺人。”滑氏說:“二房的可曾說什麼?光景怎樣意何存?”蜂兒說:“也不答言也不采,也不歡喜也不嗔。”滑氏說:“他那心裏有老底兒,漢子當頭作護身。”他二人尖嘴薄舌胡談論,任婆子一旁無語暗沉吟。聽得方才說的話,伏氏有千兩紋銀十錠金。自古清酒紅人麵,這婆子鬥起貪財取利心。細聽著滑氏蜂兒都有意,那伏氏流活秉性有八分。“我何不這般如此把話說,隨機應變哄金銀。萬一該當時連轉,從此後也享榮華不受貧。”婆子想畢才要講,搖頭複又細沉吟:“千歲待我十分好,真是天高地厚恩。二奶奶更有情多少,又是同鄉一土人。若是我今舉此念,豈不是恩將仇報壞良心。”這婆子想來想去多一會,怎奈他念念隻是想金銀。利心偏比良心盛,由不的暗暗打算又沉吟。細想:“我前半生受盡貧窮苦,無非是將將就就混光陰。布衣粗食熬歲月,要指望揚眉吐氣似登雲。今朝遇著這件事,正是發財機會臨。趁此若不將財取,此身休想再翻身。”婆子一狠主意定,他這裏裝模作樣假出神。呆呆呆呆無一語,把眼睛一擠淚雙淋。滑氏一心不解,有語開言叫老任。

滑氏說:“他任媽媽,好端端的大家說話兒,你為何哭起來?”婆子也不言語,隻是擦淚。伏氏與蜂兒也都一齊追問,問了多時,婆子擦了擦眼淚,歎了一口氣說:“罷了,罷了!我老娼婦後悔不來了!我當日提親原是一片好心,如今細聽蜂兒之言,竟把一位老實忠厚姑奶奶叫我送了無結果,想將起來,又是疼我那老實姑奶奶,又是自恨,怎麼不叫我傷心?”伏氏聽得驚疑不止,問道:“我怎麼無有結果?”婆子說:“大奶奶、少相公、姑奶奶、蜂兒你們都聽著我說,我要說的不是,隻管大嘴巴打我。千歲與姑奶奶留下金銀,休當是好,這明明是二夫人的作用,他怕千歲去後,你老萬一翻過臉來,要自掌家園,他說不出理去,少不的退下三禪寶殿,所以調唆著老爺與你老留下若幹金銀,又說你許多不好,這也是他慢慢進的讒言,又叫你感念,又叫你死心塌地,不管別事。他不但目下施為,還把日後坐纛旗拿穩。這些金銀,你老也無什麼使處,還是與他兒子收著。你看舅奶奶這裏有事,他張羅在頭裏,無非是叫你老說不出話來。可是蜂兒說的,不過是仗著他有兒子,你老好似有官無印,不過是個閑人。這如今凡事由他管理,家人們由他調遣,將來他兒子長大成人,襲了官職,母以子貴,自然凡事尊他。到了那個時候:

兒子長成娶媳婦,母子婆媳是一心。要一奉十隨他意,揚眉吐氣屬他尊。就是那手下家丁與仆婦,誰不趨奉老封君。即便是三親六眷諸人等,自然也敬二夫人。講什麼大來論什麼小,姑奶奶你也得屈心讓二分。”婆子之言還未盡,那滑氏拍手連說真真真。蜂兒說:“我出早已慮至此,就隻是不敢輕易吐出唇。”婆子說:“若要深究往後講,令人一想更寒心。老病著床上無疼熱,那是連心著己親?大麵上不過有點得拉禮,關切知心未必真。苦辣酸甜自己曉,那一派淒涼景況慘人魂。空說是個正頭主,有名無實不如人。老婢既然想至此,少不得細把其中利害陳。”婆子說著看伏氏,隻見他目瞪凝呆麵似金。滑氏咂嘴將頭點,說道是:“你多煉多經見解深。”伏準正在旁邊躺,聽說至此一翻身。手拉順娘叫姑母:“不必憂愁請放心。他們日後錯待你,侄兒一定打他們。拿住黎氏剜了眼,雙印冤家抽了筋。”婆子點頭說:“罷了,到底兒親者還是親。”滑氏聽得心內喜,眼笑眉開把話雲。說:“好小兒,你有本事到大來作個官兒,把你姑母接在家中孝順奉養,就不借那畜生的光兒了。”任婆子說:這相公不愁官作,從小看大,三歲知老,你看十來歲的孩子就說的是大人話,他要沒出息,我就是個狗入的!”

那伏氏原是個無主意的人,今被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心內猶疑不定,說:“若依你們這等說,我可怎麼好呢?”滑氏說:“俗語說的好:成也蕭何敗也簫何。老任,你方才說當日不該為媒,如今還是你想個法兒與姑奶奶爭過這口氣來,將功折罪。”婆子說:“法兒盡有,隻怕他老舍不的大大的賞我。”伏氏說:“隻要你想個好主意,我將來不至落人之後,我就大大的賞你,你說要什麼?”婆子伸著兩個指頭說:“你老賞我兩個元寶,一錠金子,我就舍死忘生,作一個前部先鋒,爭過這一陣來,保你作個自自在在第一有福分人。就怕你老舍不的這些大賞。”伏氏說:“一錠金子,兩個元寶也不算什麼大事,隻要你作的周全妥當,就賞你這些。”婆子聞言,滿心歡喜,連忙爬在地下磕頭說:“老婢子先謝賞。”滑氏說:“你起來說正經話罷,姑奶奶不是撒謊的人,定不失信。”蜂兒說:“你不放心,等我保著,且把主意說說,要是不好,賞你一頓脖子拐,也是我打。”伏氏把雙眉一皺,說:“你不要混他,叫他說罷,我這回心中實實昏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