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白楊樹上被綁的車夫望著四個公人罵道:“都是你們這害饞佬,貪吃美酒,誤了正事,帶累人跟著受罪,這可瞪著眼等死罷!”數數落落,連哭帶罵,那四個公人勒著嘴說不出話來,隻好肚子裏乾鼓。直等至第三天,餓了個杜阮藍閔,鬧的滿褲子裏酆鮑史唐,才來了一個行客,把他們解下,問其緣由。公人說:“我們解了一個犯人,店中遇著一人,如此這般劫奪去了。”客人說:“可曾問他姓名?”公差說:“他姓談,行九,表字無職。”客人哈哈大笑道:“列位當麵被他取笑去了!這那是他的姓名?貪誤事,明明是句譏諷,可惜列位不曾識破。”公人聽了,一齊跌足,後悔無及。少不的奔回本縣,投堂領罪。昭文縣尹隻得派人捉拿黑、紅麵色之人。
且說那夢鸞小姐救了曹生,三人一口氣跑了三十餘裏,瞧見麵前一座土山石,碑上刻著通江嶺三字。小姐催馬上去,四下一望,西邊不遠一道大江,周圍並無人跡。小姐下馬說:“曹兄何不在此少歇一敘?”曹爺應道:“最好。”遂下馬上嶺。青梅拴馬樹上,二人敘禮,坐在石上。曹爺說:“萍水相逢,蒙談兄厚愛,施德救護,使小弟何以報答?”小姐說:“些小微勞,何足掛齒?小弟並不姓談,姓鸞,賤名夢高。隻為家君有事遠出,弟欲越嶺看望,不意得遇吾兄,乃三生之幸也。請問吾兄,令友改扮裝女,所穿之衣可是翠藍顏色,青帕包頭,騎一匹黑馬麼?”曹爺說:“正是不錯,鸞兄何以知之?”小姐就將昨日柳林搭救女子之事說了一遍。曹爺驚喜非常,連忙作謝道;“不但小弟蒙恩,敝友又複受惠,真使小弟感荷不盡!”小姐道:“兄長目下意欲何往?”曹爺道:“雁門關鎮總海公乃敝友的母舅,弟欲一路追尋敝友,一同還去投奔那裏存身。”小姐道:“兄長身邊可有盤費?”曹爺道:“行李都在馬上,彼時到了衛家,匆匆之際,未曾解下。小弟中計被擒,次日聽說馬踢死了衛家婦人,揪韁而跑,敝友追出門,不知所之。小弟聞得敝友得脫,心中甚喜,救他一場,得其遠遁,弟之死活已付度外矣。”小姐聞聽,也不再言,站起身來,取下被套,打開行李,取出紋銀百兩,黃金兩錠,遞與曹爺,說:“兄長得此可作路費,去找令友。凡百謹慎,俟時待命。自有發達之日。小弟就此告辭。”曹爺並不推辭,接來揣起,不覺長歎道:“歎我曹警有知以來喜交友,隻說我心如此,人心必是這般,凡遇朋友有事,弟即舍命出頭,盡力救援,空傳個好義的虛名,不料反受了契友之害,投宿衛家,竟找了一場殺身之禍,不覺把交友之心了對半,自謂天下無人可交矣。今見吾兄愛友之心猶甚於小弟多多矣,又不覺自慚鄙懷之淺。自前日與敝友失散,不由刻刻懸心,今又逢吾兄,自此一別,後會無期,這一段良友相思,使小弟如何禁得?”說至其間,那虎目中的痛淚紛紛望下亂掉。小姐一見,也覺有些心酸,說道:“兄長,你我乃丈夫也,不可作此兒女之態,俟皇家用武之時,便是咱弟兄出頭之日了。兄請上馬,小弟還要目送一程。”曹爺無奈,隻得作別。
心直性快曹文豹,那曉佳人是女流。情長義重難割舍,不由一步一回頭。牽掛公子無下落,隻得催騎向北遊。青梅小姐在山坡站,齊睜俏眼閃雙眸。看著他穿過榆林去的遠,轉身牽馬下荒丘。一麵裏走著說已往,佳人有語叫丫頭:“咱們如今惹下禍,官府一定要搜求。”青梅說:“這也無有別的法,不過是連夜急行緊緊溜。”小姐搖頭說:“不怕,我有個仙人換影的巧機謀。咱們到河中洗洗臉,管叫那捕快迷了頭。他不捉拿黑紅人兩個,誰能參透這原由?”青梅拍手連說妙:“到底姑娘想的周。”主仆倆說著來至河堤下,腳踏偏韁把馬收。一齊蹲在淺水處,取出白巾把麵揉。登時退去隨人異,顯露出玉麵蓮腮花見羞。這才上馬朝前走,眼看著夕陽漸漸下林幽。青梅說:“一望長江無邊際,今夜裏卻往何方去宿投?你看西北角上浮雲起,這回兒有點子冷颼颼。萬一下雨怎麼好?淋一個批丟吧答像水鷗。”這青梅念念叨叨不住口,小姐說:“好他娘的碎丫頭!事已至此無可奈,出門人兒難自由。少不的順著江岸朝前找,大料著前邊有碼頭。”他主仆望前緊走三四裏,佳人心內暗發愁。眼看著紅日銜山沉海底,東方明月照高樓。正自躊躕心納悶,但隻見江中隱隱露燈球。他二人緊撒一轡留神看,見大小船隻水麵浮。主仆二人一齊下馬,青梅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下一聲招呼:“船家搭跳,我們是行客,錯過宿頭,且在你船上存宿一夜,明日多送酒資。”一言未畢,船上人聲斷喝道:“瞎了眼的野囚!這是府尊太爺的官船,難道你看不見官銜燈籠麼?誰許你來投宿,還不走開!”
原來這位府尊,就是那三河縣趙梁棟,選了知縣,為官清正,數年之中升了汀州府尹,水路上任。一隻大船,四隻小船,灣在通江嶺南邊。老爺方要安寢,聽得人聲,從船窗往外觀瞧。此時八月望前,月明如晝,看的明白,隻見二人岸上站著,牽著兩匹馬,好似主仆光景,生的清秀瀟灑,令人可愛。老爺遂吩咐管家:“行路之人最苦是無處投宿,那小船上叫他存住一夜何妨,何必這等揚威呼嚇,以後不可如此!”家丁領命,出船招呼:“那個行客,我家爺憐你無處棲身,叫你在小船上權宿一宵罷。”船家向前搭跳,小姐、青梅牽馬上船,向著管家說道:“求掌家轉老爺,小生蒙恩,理當麵謝。”管家說:“老爺已安寢了,不消罷。”當下船家把主仆領至小船,將軍柱上拴了坐騎。船家說:“相公請進艙中睡罷。”小姐看了看那艙中卻是幾個護送兵丁,橫躺豎臥,倒在裏麵。小姐說:“掌家自請方便,我們就在這艙棚底下睡罷。”行李解下,鋪在船頭。隻見那個管家走將過來,左手端個珠紅圓盒,右手提著個小小銀壺說:“相公,老爺說想必還未用飯,這點飲食奉送充饑。”小姐連忙致謝。青梅接來,管家轉身而去。當下打開盒蓋,那裏邊兩碗肉菜,四對饅首。主仆二人用了些兒,剩下的連酒都與了船家。船家拿到艙中自吃去了。這裏主仆二人坐在艙棚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