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冷月高掛夜空,家主別院內,早已蘇醒過來的葉南天已經提上一壺酒,正在院中自酌自飲,虎目中的茫然讓一邊的陳思語心痛莫名。
“思語,我……是不是錯了,還是一錯再錯?”
看著杯中明月瀲灩蕩漾,葉南天眼中的茫然越發濃鬱,仿佛看穿了酒漿中同樣震顫不以的自己。隨後,他心悸之下,不禁就著內心的酸楚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酸澀,悠長。
年少時的葉南天鋒芒露盡,行事雖然正義,卻過於張揚,以一口鐵劍,會盡杭州同儕,未嚐一敗,江南武者敬之無數,恨之亦多。
轉戰江南,大戰數百,俠名遠播,劍下亡魂無數,數度助人於急,卻終無法救親與難!十四年前的夜晚是他一生的轉折,父親失蹤,自己引以為豪的一身劍術更是被一掌擊敗,身懷六甲的妻子更是被掌招餘波掃中,傷重垂危。
若不是拚著身殘道消,使出家傳秘術《瘋魔解劍大法》,使得黑衣人感覺到了威脅而撤退,估計一家三口當盡隕當日。
自那以後,葉南天一身鋒芒盡斂,從此變得沉默穩重,再加上解劍術的後患,十數年滄桑漸逝,葉南天境界再無半分寸進。
每每午夜夢回,想起那夢魘般的黑衣人,滿以為是自己仇敵之故,而造成父親失蹤,妻子受傷,兒子殘廢,自以為是張揚之過,撕心裂肺之間,也再無半分昔年的鬥誌。
“天哥,別再責怪自己了,那根本不是你的錯,要不是我貪玩好動,根本不會給別人有機可乘……”陳思語內心酸楚,卻不知道怎麼幫助丈夫再次走出陰影,隻能暗自淚下。
“月正當空,父親有美酒當前,為何獨酌悶飲?”
話音剛落,皓月之下,隻見一人一劍,信步而來,同樣一襲月白長袍,卻已不複往日的紈絝之氣,皎潔的月光之下,反顯幾分灑然,正是已經調息妥當的葉嵐劍。
隻見葉嵐劍緩緩走近石桌,銀光陡然一閃!
拔劍,遞劍,動作行雲流水,隻見長劍輕輕掠至桌子上的酒杯之下,劍尖輕彈,酒杯緊貼劍身,紋絲不動,可杯中清泉乘著亮銀的月光,在空中劃出一條閃亮的白練,居然一點不漏地全部飛進葉嵐劍的口中,酣暢入口,一飲而盡!
“好酒!”入口甘甜,酒不醉人,人自醉。
清泉剛入口,長劍已歸鞘,少年巍然而立。
“劍兒,天色已晚,為何還不休息?”
自從得知葉嵐劍絕脈之體已經治愈,能修煉武藝之後,陳思語的內心仿如撥雲的明月,陰霾盡去,對他溺愛更甚。
日間葉嵐劍先是大戰蜀山弟子,後來更是硬抗薑紫薇的劍意,明明有傷在身,卻不早做休息,此刻陳思語也不由有些責備。
葉嵐劍滿腦子黑線,對陳思語對自己的稱呼很是腹誹,隻得道:
“娘親,孩兒所受皆是皮外之傷,此刻已無大礙。況且孩兒初習武道,有很多疑惑還得向父親請教呢。”
陳思語還待勸說,葉南天輕輕擺手,示意無妨,舉起杯中酒:“能喝不?”
葉嵐劍一撩衣袂,大馬金刀地坐在空餘的石椅上,抄起酒壺再次倒滿一杯,兩人酒杯一碰,清脆之聲響起,同時一飲而盡,相顧無言。
葉南天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往日還是頑鐵不成鋼的紈絝兒子,好像一日之間長大了一般。
看見眾人對母親的圍攻和口誅筆伐,義無反顧,挺身而出;再遇打傷他的仇人尋釁譏諷,二話不說,拔劍而戰;麵對地榜高手出言侮辱,以勢壓人,依然不屈不撓,一身傲骨。
葉南天此刻坐在兒子的麵前,一時居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往日那些教訓指責的話語,此刻是一句也說不出,甚至……甚至還有一絲窘迫。
“父親,前些天,我受傷昏迷之時,做了個夢。”
葉嵐劍再次往杯中倒滿美酒,卻沒有再次一飲而盡,而是輕輕搖晃著酒杯,看著杯中酒波蕩漾,兩眼迷離,像是想到了時空的彼岸,那遙遠的過去。
“夢中的高人探討總是喜歡故作高深,曰道,什麼是劍。那時的我,以前的我,總是對此嗤之以鼻……”
“劍,不就是凶器麼,無論用多麼華麗的詞語去修飾,附加多麼神往的傳說去美化,然而,劍,說到底,就是殺人的工具!”
說罷,瞳孔一縮,似是想到了什麼,冰寒的殺氣透體而出。
葉南天和陳思語見狀不由內心一顫,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無從想起,啞口無言。隻見葉嵐劍神情又是一變,嘴角一咧,臉色由陰轉晴,微笑道:
“可是,有些東西,失去了,固然需要手中之劍去找回,但更重要的是,眼前的人和事,更需要我手中的劍去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