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亥是太和殿的二等侍衛,這是個品級虛高的四品閑職,到了位置就坐下喝茶。
隔半個時辰帶隊巡邏一次,然後繼續喝茶。
每日卯正入宮,申時回家。
家就在京城的大帽兒胡同裏,來回路上倒不費事。隻是進了宮還有一道道門要走,一處處人事要問候。
所以他總是日頭沒升起就起床,晚上披星戴月地往家裏趕。
便是這樣兢兢業業,一個月的俸祿也不多,還大半打點了宮裏的人事。
比如說,給他頂頭的一等侍衛阿布達送禮,那是太和宮守衛的總領。
他不得不謙卑著做人,他是個漢人,本來就低那些滿人一等。
仗著父親的運氣,得了二等侍衛的職,他從前心裏不屑,後來才知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隻看那些三等四等侍衛,被高等級的滿人紈絝子弟怎樣捉弄,便可想象外頭的漢人平民過的什麼日子。
他好歹是個二等侍衛,旁人對他不算客氣,但也不敢欺負。
可從送了自己唯一的女兒陳文心進宮後,一切悄悄發生了變化。
那一天早上,陳希亥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阿布達就走到了他的座位邊兒上。
太和宮一共有十五個二等侍衛,一等侍衛隻有阿布達一個。
他的座位在二等侍衛中是排在末等的,靠在門口。一般有什麼事兒就打發他去做,誰叫他是漢人呢。
阿布達在侍衛所自己有單獨的屋子休息,一般是不會到他們這裏來的。
就是來,也和那些寬寬綽綽坐在裏頭的二等侍衛們說話,哪裏會走到他這裏來。
“陳希亥,聽說你家裏送進去一個姑娘啊?”
阿布達對漢人侍衛喜歡連名帶姓地叫,反正他們的姓一般也就一個字。
他在內宮裏當差的兄弟告訴他,今年新進的幾個秀女裏,有個答應陳氏生的那叫一個俊。
用漢人的話說,那叫花容月貌。
阿布達打聽完才知道,這個陳答應,就是他手底下二等侍衛陳希亥的女兒。
他從前沒有多注意陳希亥,雖然他常常給自己送銀子。
這宮裏給他送銀子的二等侍衛三等侍衛,乃至四等侍衛藍翎侍衛,多了去了。
這回仔細看了他,才發現是個白淨的秀氣臉,怪不得能生出一個美貌的女兒,還送進了宮。
於是他破天荒地和陳希亥搭起了話。
陳希亥連忙給他讓座,又洗了一個幹淨的茶杯給倒了茶。
“是啊。我那閨女是儲秀宮的答應。”
“聽說你閨女模樣生得好得不得了?”阿布達好奇地問。
旁邊圍坐的幾個二等侍衛聞言,也湊上來聽熱鬧。
陳希亥白淨的麵皮有些發紅。
阿布達親自問了,他也不敢說謊。嚅嚅囁囁地從懷裏,掏出一張巴掌大的小像。
這是陳文心進宮前,陳希亥特意請了一位街頭作畫的落魄書生來畫的。畫上的陳文心端坐在樹下,微微一笑。
那書生畫了像,死活不肯收錢。陳希亥一開始還過意不去,那書生又道是,此生能一見小姐這等國色天香,便是死而無悔了。
陳希亥見他言語輕薄,提起掃帚就把人打了出去。
這幅小像他卻一直留著,他和夫人想閨女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眾人都湊頭上來看,那是一張白底的小像,倒有點像西洋畫,畫的是彩色的一個絕色美人。
她端坐在李子樹下,嘴角帶著一點笑意,當真是一笑傾城。
陳希亥原本擔心這群大老爺們嘴巴不幹淨,沒想到眾人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用些俗氣但不粗魯的話來誇讚陳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