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到底是皇宮中的禦花園。
本就人多嘴雜。
獨孤滄瀾完全有理由相信,眼下,他們這裏所發生的這些事,不過盞茶時分,某些該收到消息的人,會把這件事的原原本本聽得一個字都不落。
獨孤滄瀾思及此,不由心情略微有些複雜的垂了垂眸。
但很快地,他抬眸望向自家皇上,道:“皇上,您這般看著臣,莫非是想從臣這裏知道些什麼?”
“嗬。”說著說著,獨孤滄瀾的唇角便不由一牽。
不過,緊接著,他在對上了自家皇上那雙好奇地眼神之後,這才不急不緩地衝她說道:“這天底下到底沒有什麼平白無故掉餡餅的好事。”
“皇上此刻若是真的想知,那可要得記得在這之後許諾臣一件事。”
獨孤滄瀾討價還價的這種把戲,素來玩兒得順手。
尤其是,他的對手,還是個這麼懵懂無知的小皇帝。
納蘭越這時聽了自家小瀾子的話,不由輕抿著嘴唇,深深地凝著眸光,望了他一眼。
接著,就在獨孤滄瀾,快要被納蘭越的眼神,看得略覺緊張之時,終於,她移開了視線。
進而,她朝他點點頭,道:“好,不過是答應你一件事而已。”
“隻要不違背朕的原則,朕若是能辦到……那肯定就會竭盡全力替你去辦。”
獨孤滄瀾在聽到自家皇上這樣的解釋後,心裏原本正煩悶焦躁的情緒,到這一刻,總算稍有緩解。
是以,他不由像個鐵麵狐狸一般,亮著個眼神,微斂了斂眸。
接著,他在那裏抿了抿唇,道:“皇上承諾一出,那自然便是君子一言……”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未等自家小瀾子張口說完,納蘭越此刻已經等不及的把他嘴裏正要吐口的話給直接接下來了。
果然,下一瞬,獨孤滄瀾在聽到她這聲承諾之後,竟又是控製不住地微彎了彎唇。
須臾後,他硬是強製著自己從那張乖巧粉嫩的臉上轉眸,移向一邊道:“宛姑娘今日既然這般不怕死的在這裏大張旗鼓的攔著禦駕,足以可見,你這時想要本王和皇上沾染上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事。”
“你方才又說你要讓本王和皇上替你做主!那麼,本王在這裏不妨大著膽子猜……你這是想要讓本王和皇上來插手你的婚事……是,或不是?”
不得不說,獨孤滄瀾的這一兩句話,簡直一下就戳中了宛晗方才好不容易醞釀許久,才堪堪遮掩住的死穴。
下一瞬,聽到這話的宛晗,臉色“唰”地一下就變得煞白。
不過,這時她仍舊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並未給旁人造成一種她寧願委曲求全的錯覺。
“回王爺……你說得……是。”
宛晗在咬唇說著這話時,她不禁下意識地抬眸看了一眼,此刻距離她身邊隻有兩三步之遙的納蘭越。
而這時,一旁的納蘭越在聽了他們兩人的對話之後,不由得神情納悶的抿著個唇,衝他們說道:“這件事既然是你的婚事,宛姑娘……朕……和王爺,又有什麼好替你做主的?”
納蘭越在問出這話時,她的心中是真的不解。
畢竟,就在這一兩日之前,朝堂之上,她不是已經讓人判了宛家其餘人無辜?
甚至就連連坐和充軍這一條都給取消了。
她納蘭越對他們宛家已經是給了天大的法外開恩。
那麼,如今,她宛晗,昔日宛大人家的女兒,除了從一介昔日京城的高門貴女,轉成了平頭百姓以外,這婚事……又還有什麼好求?
該不會這人還認為他們宛家在犯了那麼大的錯之後,她納蘭越的眼裏,還當真容得下他們一家?
納蘭越的腦子裏此刻在想通了這一點之後,便不由對眼下這件事一點兒也不想理了。
甚至,就連宛晗這人的印象,這會兒在她的認知裏也已經開始打了折扣。
不過,納蘭越這人慣來是講理的。
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她心裏的想法是一回事,但做又是另一回事。
況且,這件事她聽這宛姑娘開口說起來又似乎像是另有隱情。
因而,納蘭越心中再三斟酌一番,終究決定不把宛晗口中所求之事,一下就一杆子打死。
短暫的須臾之間,納蘭越麵上的神色,已經接連變了幾變。
但好在,很快的,納蘭越就給了宛晗一絲絲能看見希望的回複,“你這樣攔在禦駕之前一直跪著也不是個樣子,不如你且先起來,咱們一同去那不遠處的湖心亭。”
“你給朕好生說說,這一次,你所求的到底是什麼。”
“待朕聽完了這事情原委,則必定會給你個答案。”
納蘭越在抿唇說完這話後,就已經率先抬腿往湖心亭所在的方向去了。
這時,何公公等人自然是緊隨其後。
片刻後,待得納蘭越和獨孤滄瀾二人在湖心亭上端正落座,宛晗這個弱女子,這才又重新在地上跪了起來,紅著個眼眶說道:“回皇上,王爺!小女子今日所求無非乃是希望皇上能夠替我做主!讓我不要嫁給那京兆尹裏的李都尉!”
“李都尉那人素來是咱們京中有名的惡霸!”
“這麼多年,他一直在民間強搶民女不說,如今更是在前幾日的集市之上鬧出了人命!”
宛晗這會兒一邊說著,一邊聲音泛著哽咽。
不知不覺間,她那張紅潤的嘴唇,已經幹涸。
但現在的她,卻渾然不顧,隻一心在那兒倔強著眼神繼續道:“宛晗知道,無論如何,現如今我都是個罪臣之女的出身。”
“今日這遭貿然前來跑到皇上跟前來告禦狀,無論是誰,恐怕都會覺得這是我宛晗不夠識趣,不夠討喜!”
宛晗抿唇說著說著,這時便不由暗自垂下了目光。
接著,她在沉默須臾,複又醞釀好了情緒後,這才深吸口氣道:“但那又如何?”
“不管怎樣,宛晗今日都隻是想憑借著這裏的眾目睽睽,在皇上的麵前發個毒誓!”
伴隨著宛晗方才那話音一落,方才還對她報以不屑的周圍人的眼神,幾乎是“唰!”地一下睜眸就變。
此時,宛晗果然在周圍人朝她投來的詫異目光中,漸漸舉起了手。
在這眾人的凝視下,宛晗接下來的話,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吐出:“皇上,王爺!”
“我宛晗雖是一介弱女子,但此生就是要寧死不嫁李都尉!”
“那不是個好人!那是個衣冠禽獸……不!畜生!嗬,當然了,就憑他對咱們京中女子恣意的輕賤,也有可能他比畜生都還不如!”
這話她剛一說完,便像是想起什麼一般,猛然抬頭道:“但……若是在此之後,皇命仍是不可違!”
“那我宛晗寧可這就在黃泉路上與父相見!”
“大膽!”
終於,宛晗的這最後一句話,成功的觸怒了獨孤滄瀾心中潛藏以久的情緒。
此時,他難得怒著一雙眼神,冷著個語氣,衝她開口道:“宛晗,你本就是罪臣之女!”
“如今又哪來的膽量敢在這裏用你的性命隨便威脅皇上?威脅本王?”
“你這是當本王和皇上都是三歲小孩,僅憑你隨便兩句話,就可以糊弄的嗎?”
獨孤滄瀾這時嘴上雖是在說著,但他卻早就衣袍一撩,直接從方才他休憩的石凳上,猛地站了起來。
此刻,獨孤滄瀾一怒,在場的人無不小心翼翼地屏息著。
畢竟,他們這些無足輕重的螻蟻,別的不怕,可就怕獨孤滄瀾這種大象的腳,隨意一踩,當即就能把他們弄得個血濺當場,碎屍萬段。
這會兒,皇宮中禦花園裏的風給人帶來的不再是涼爽,反倒是一陣陣考驗人心的燥熱。
納蘭越這時抿唇看著眼下的一幕,她那一雙沁涼的手心,竟是差點兒被自家小瀾子這般的態度嚇出一陣冷汗。
但還好,她納蘭越所看上的小瀾子,自然是得對她十分縱容的。
哼,突然受了驚嚇算什麼?
待會兒自然得讓他對她親親抱抱才能好!
不過,納蘭越心底裏想是這樣想,但她此刻的麵上,卻仍是做出一副格外嚴肅的神態。
隨後,她輕拽了拽自家小瀾子的衣擺,然後輕抿著個粉唇,從她身下的那張石凳上,不急不緩地站了起來。
納蘭越凝眸看了一瞬宛晗此刻臉上的表情,見她方才那番說辭的確不像作假後,這才又輕咬著唇瓣,轉眸對自家小瀾子不滿道:“小瀾子,你好端端的,又凶什麼凶?”
“宛姑娘方才的話,不是都還沒說完?你就在這裏急什麼?”
納蘭越這話說著,不由又抬眸跟此刻正雙腿跪在地上的宛晗對視了一眼,道:“況且,她剛才那話的意思,朕的耳朵又不是聾了,聽不出來。”
“她隻不過是在向我們以死表明她的心誌而已。區區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你為何要這般介懷?”
納蘭越此刻倒是一邊動唇說著,一邊閃爍著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
獨孤滄瀾這時不免盯著她的那雙眼看了片刻。
最終,他終是選擇妥協在她的手裏,甩袖哼聲道:“這女人打的主意,最好僅限於此!”
“否則,若是被本王知道了你這番前來,還有別的目的,那可就休怪本王下手……”絕不留情!
獨孤滄瀾這眼看著都快要到了嘴邊的話,剛要一下子抿唇說出來,但不曾想,就在這一刻,一抹意想不到的聲音,竟從眾人的身後直接傳來。
“表哥!你們這群人幹嘛全都圍在這兒?”
“怎麼,小爺我不過才兩年沒來這大夏!難道這大夏的禦花園,居然就變成了人人追捧的金窟窿不成?”
楚陵攸這話剛一開口,顯然是對著此時恰巧從他麵前同樣匆匆趕來的那一群人張嘴說的。
楚陵攸這一抹帶著異域腔調的聲音一出,方才,還差點兒讓他對麵那群為首走來的人怔了那麼一瞬。
但很快,來人在看清楚他楚陵攸的那張臉後,整張臉上的表情不由當即就變了一瞬。
接著,賢王伸手,朝後一揮,示意他此刻身後正跟著的那群人趕緊停下。
隨後,他腳剛一站定,便抖著個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在這禦花園的廊橋處朝他對麵的楚陵攸抱拳,行了一禮。
“哈哈,適才本王一聽這陵攸殿下的聲音,心裏還在暗道這來者是誰?”
“竟是沒想到今日禦花園罪臣之女作亂一事,竟無心驚擾到了咱們的陵攸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