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陽西關有座府第。屋中來回走到著一個身高麵長連鬢絡腮胡子年約四十五六的人。這就是周戶部尚書張建,他,字景茂,河東臨汾人。其父就是現任中書令張賓。其年少時以博聞多材,而得到征辟,先官中書舍人,後外放河間刺史,考核優異後複朝授秘書丞。這次周馮作亂,他深受其父中庸之道,保持中立得以身免。後叛亂被敉平,他也因為沒有黨附叛黨,而得到升進。因為辦事幹練,先帝很信任他,升其為戶部尚書。此刻他在想:上次周馮叛亂,多虧了我和父親支撐著朝局,才使大周朝廷正常運轉著。這倒好,那幫人一來,倒成了光複功臣,一個個人模狗樣的,竊據高位。憑什麼啊?在這朝堂之上,我的才識、政績,都在他們之上,要是論資排輩,我張家乃是大周名門在朝中有幾個人能比得上?最可氣的就是那個尹尚,區區一個東吳流民,居然能一舉升任尚書仆射,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對自己吆五喝六的,哼哼!這次我定要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他正一個人獨自在屋中踱著步子,驀然聽到外麵牆頭有隻寒鴉發出一聲鳴叫,這嘶啞的聲音在這寒冷的夜空中響起,不禁令人不寒而栗。張建不覺打了個寒戰,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走到窗邊,仰望窗外此時的外麵不知何時飄起了雪。雪片密密地飄著,象織成一麵白網,但見灰色的天幕上飛著成千累萬的白點。
“下雪!”張建一想,瑞雪兆豐年,看來是個好兆頭啊。一高興,喚道:“來人那!”一名年輕仆役應聲前來,張建說道:“現在老爺高興,去,整幾個小菜,燙壺酒來!”仆役已經好久沒見他這麼高興了,忙高興地答應著一溜煙地跑去伺弄了。
不一會兒,仆役就端著酒菜上來,放置在案幾上之後,張建一揮手道:“不用在這伺候了,下去休息吧!”仆役給他斟滿一杯酒之後,說了聲:“老爺,您慢用!”便退了下去。
張建一個人喝著酒,一杯兩杯,不禁有了些醉意,眼前的燭火變得模糊,他把酒杯一扔,將身子伏在案上。
他感到疲倦,自從同意與那人合作以來,或者說是更早以前,周馮叛亂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像普通人那樣度過一個輕鬆的夜晚。夜晚是他用來考慮對策,也是他思屢朝局的時候。
從密使的口中得知,伐吳的大軍已經撤兵了,到那時候自己就能把那可惡的尹尚以及一切厭惡的人都打入十八層地獄,快意恩仇的時刻,到那時候我定要好好奚落下尹尚小兒,你何德何能敢居我上,對我發號施令。
這一切,也許明天,也許後天,就能到來了……
紅燭的火苗漸漸平穩,書房重又變得明亮。一道虛幻的光芒開始在房間彌漫。張建從案上抬起身來,突然覺得周圍籠罩著一股奇異的靜寂,這靜寂是透明的,凝滯靜止的,輕盈的,好象有如是在一副畫中。而窗外風雪的喧鬧就像潮水一樣漸漸遠去。此時他覺得自己頭腦變得輕鬆,白天纏繞著自己的種種焦慮紛紛落地。他走出房間,走向庭院,此時的風雪已經停了,月光皎潔。
夜色下,他腳步輕盈,幾乎是無聲地滑到了上陽宮,門口的內衛仿佛沒有看見他,任憑他走進了端門。月亮在他頭頂悄悄的懸浮著,無聲地尾隨著他。他看見在自己的前方,有一個長長的紫色的身影,在緩緩地移動著,在夾道黑暗的背影下,這片紫色顯得撲朔迷離,就像一片飄飛的絹帛。張建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追隨著,跨過一道道院門,來到了一處衙門。
這是尚書省,自己日常辦公的戶部也在其中。此時身影終於停下了,張建終於看清,這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背影。他身材中等,穿著紫色的朝服,頭上戴著三梁進賢冠。這是一個熟悉的背影。突然之間,卻怎麼也想不起,這是誰了。就在這時那個人回轉過頭來,朝他一笑,“張司農,好久不見……”
想起來,這是自己朝思夜想要取而代之的少師、尚書仆射權秘書監、尹尚尹文淵。
二人麵對麵站在尚書省衙門的台階下,相對無語,夜色正濃,四周環繞著自己,仍是那種奇異的寂靜。片刻的沉默之後,張建忍受不住問道:“尹相,深夜還不安歇啊!”尹尚沒回答,隻是背轉身子。
過了會兒,就聽尹尚那低沉而又帶著磁性的聲音傳了過來,“為什麼要這麼做?”張建一驚,故作鎮靜地回答道:“下官愚昧,不知道尹相所說何事啊?”尹尚驀然轉過身來,眼睛圓瞪,仿佛要冒出火來似的,雙手一張,厲聲喝道:“你看你看的好事!”
此時的張建發現自己不在身處宮闋巍然的上陽宮中,而是身處修羅場。隻見滿地伏屍,到處是倒斃的戰馬,一麵金色的戰旗兀自斜插在那,一陣風吹過,破損的旗幟再也支撐不住了,攔腰被大風吹斷,飄搖的戰旗在空中隨風舞動,上麵是一個大大的“周”字。此時就聽到尹尚說道:“你為了一己私利,害了成千上萬的軍士!”
那種奇異的寂靜消失了,張建現在正處於一片嘈雜之中。那些倒地的士卒紛紛站了起來衝他喊著,嚷著,向他伸著胳膊。張建正要返身逃走,就覺得有如陷入泥團一樣,動彈不得。他附身一看,就看見下麵已經踩在了血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