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上下鹼的人都忙碌著,這是劉家的一件大事情,從度過災荒以來,劉家的第一個媳婦進門,男人婆姨們摸黑拉磨推碾,做衣裳,打掃洞房,二民三民連夜殺羊。劉生財忙前忙後,指揮完這個,再叮嚀那個,還好,他知道自己的家底,雖然有孫老總做後台,但也不敢過分鋪排,過事隻一天,以後的日子長著哩。陝北人過事講究吃八碗,就是八個菜擺一桌,他不敢有這種奢望,最好的辦法是做“首頓席”。“首頓席”就是來客每人一碗細菜,有肉,粉條,豆腐等,再上一盆大燴菜,饃饃油糕隨便吃。這個標準,對於剛剛經過陣痛的蟠龍人來說,幾近奢侈了。當然,孫老總要來,孫老總來時要帶護兵的,要給他們特殊準備。孫老總不缺吃食,多做幾個菜,要個麵子。
按孫老總的話說,劉家的人不安分。劉家出好人,也出壞人,好人好得出奇,壞人壞得怕人。早先,前鹼劉家四門,三門被回軍滅門後,剩下一門,逃往山西避難,回來後,由於得了其他三門的地產,很快就富裕起來。劉老漢好交友,仗義行俠,蟠龍街有些人家生計艱難,跟孫老總借貸,求劉老漢擔保,老漢來者不拒,結果,欠債的人還不起,累及老劉,老劉也不計較,三來二去,把自己的田地過戶給孫團總。到後來,有些潑皮借著老漢的家人、親戚蒙騙老漢,弄得老漢經常給別人擦屁股,臨了,老漢看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把剩下的地給弟兄們分了,宣布自己不再當家作主。一個“大善人”的好名聲,差點要了老漢的老命。下鹼的的一個劉家子弟,出去做賊,偷人東西時被抓住,家裏窮,贖不起,人家要送官。劉生財隻好代為出麵,賣了兩頭牛把人贖回來,這人在家沒坐熱屁股,又刮了野鬼(流浪),最後死在了外邊。民國十六年,安定縣收食鹽稅,蟠龍川地麵群情激奮,要去縣裏抗稅,人們覺得大劉家人有武功,要求一起去縣裏,保護眾人,可剛到縣衙門口,喊了幾句,劉家的三牛撲通倒地死了,眾人奇怪,又沒人打他,咋就能死了?眾人一哄而散,劉家把人拖回來後,才發現三牛上身有個洞眼,有見識的人說,三牛是被快槍打死了。快槍這玩意厲害得怕怕,兩裏路外取人性命,往後,練武功有甚用?自此,凹凸裏劉家大多數人放棄了練武的傳統。劉家要保持以往的威風,得有快槍。可是,快槍很貴,也沒有地方去買,劉大民的隔山堂兄劉海,找街上的郭鐵匠,做了杆土槍,土槍隻能打死野雞,兔子,護院子壯膽自然比不了孫老總的快槍。在財力上,劉家也更是比不了孫家,一個在溝底,一個在高山,所以,劉家不挑戰孫家。但是,孫老總心裏有一麵明鏡子,世界上沒有老實人,劉家是實力不夠,假如有個風吹草動,劉家的人立刻就會變成虎豹豺狼。當然,他也不願意和劉家過不去,對窮人要采取懷柔政策,做事把握好分寸,尤其眼下這個特殊時期,周圍不平靜。東邊,延川鬧共產,西北,李家岔有共產黨的遊擊隊,離蟠龍街隻有幾十裏路的牛家山,長期被遊擊隊占據。再遠一點的陝甘界,鬧得雞飛狗跳,這都是些危險的信號。共產黨紅軍說,他們要救窮人出苦海,給窮人田地,糧食,要分地主老財的家當。聽起來好像是很可笑,天方夜譚,但是,窮人家眼窩淺,有人就相信這些宣傳。安定縣著慌,蔣介石更加著忙,他除了要對付江西,湖南的大隊紅軍外,要求陝北駐軍井越秀井司令,一定將陝北的紅軍消滅在萌芽狀態,斬草務必挖地除根。安定縣不敢消停,召集全縣民團集訓,王幹候縣長自任縣民團團總,要求各區、鄉廣築寨,擴民團,消滅紅軍共產黨。孫團總經過周密考察後,選中了距蟠龍街隻有四裏路的佛爺廟疙瘩整修寨子。佛爺廟疙瘩這塊地,正是劉生財家的祖產,民國初年,凹凸裏的人家為了防土匪,就地勢修了個簡單的寨子,修好後村裏推舉了劉家的後生二牛當寨頭,看管寨子,原以為有了寨子,土匪來時就有個避難的地方,但是,土匪來時並不事前打招呼,得知土匪到了,要上寨子逃命,還得爬一架山,起不了作用,要被土匪拉走的人誰也沒能逃脫。後來,寨子逐漸廢棄了,寨裏的地繼續歸原主家劉生財耕種,現在,孫老總瞌睡時等來了枕頭,他本來是要傳喚劉生財的,沒想到劉生財自己送上門來。